我提著沉沉的行囊,站在隔離病房門前,像期待著救命的稻草,轉(zhuǎn)氨酶無端升高引起的激素混雜,像過載的電腦設(shè)備,我的生命,在邁離一道檻的時候,束手無策。
我知道生命的沉甸甸。
一邊是擦身而過的豪華汽車的繁榮,我孤零零,從來沒有覺察過自己也會這般孤獨。
好像我,從來沒有在上海這座城市出沒過。
朋友越來越少了。
一些另類的深刻,讓我煎熬至深夜,直至胃絲絲隱痛。
這個時候我感覺生命的含義與生存的掙扎都無所謂了,他們的差距即使再大了,也就像我與即將入住的醫(yī)院,距離我的住房都只有三十公里。
一邊是血雨腥風(fēng)地吆喝,一邊是傾盆大雨的無奈。此時,為了等候一輛出租車,已經(jīng)淋雨了40分鐘。
這是生命的錯覺,是靈魂初醒的覺悟。
身外的一切已覺得離開自己越來越遠了。
沒有時間,確定沒有時間。誰都怕被傳染到,我在腦海里折騰著自己的良心,原諒他們就當(dāng)作原諒自己吧。
我被初診為病人,癥狀的狀態(tài)還沒有確定,雖然我還能來去自由,但是生活已經(jīng)縮短成為病房與走廊的距離,每天對著體溫計與掛液,連大便與小便都被記錄成檔案。我與人的交流,成了病人與護士的交流,醫(yī)生站在上帝的天平上,讓我不平等地等待著救助。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感染上這該死的病,這種接近艾滋的痛讓我的生活全面傾斜。
回憶越來越模糊了,現(xiàn)在連在街頭逛逛都成了奢侈,倒不如像12床那樣癱在病床上,更好忍受,可是自己活蹦亂跳地,這也許是生命跟自己開的一個玩笑。
茶水,已經(jīng)被禁止上口了,因為我是重癥病人。
我被確定為螢火蟲,在夜晚7時的漆黑里,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漆黑的病房,我只能學(xué)習(xí)其他老病人一樣,抱被失眠至天亮。
昨天我還是一座城市的編輯,這樣的城市讓人悲傷透了,讓心靈沒有一絲牽掛的感覺。
我還必須就這樣,依靠著自費的昂貴,和虔誠的紅包,給生命支撐一些希望,一些適宜深夜活動的靈感變成荒誕的色素,流進血液,開始掙扎。
我不知道發(fā)病的高峰期什么時候到來,我只能想象那時,我是絕對地癱倒,伴著粗促的呼吸,攜帶長時間的睡眠或昏迷,我可以肯定那一道坎是雨后的彩虹,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如果真的不回來,我就得悄悄地在心里寫信給我的兄弟,告訴他們,我暫時地走了。
我真得無法想象,我究竟是會選擇怎樣的一種方式離開這個世界的,但如果是這樣年輕地走,我還是心不甘。
前幾天,我的一位親密同桌走了,帶著腦瘤復(fù)發(fā)的惡性病毒再見了,她離開時的燦爛成了我瞬間的向往。我一直在想著,窗外就是南京路的步行街,行人站在步行街上,會不會淋到來自天堂的雨,但是我卻可能淋到了。
住進病房,就像撥開用黃金萬兩砌筑的生命外衣,以往的文明和溫情已經(jīng)不存在了,路人都可以向我炫耀著生命和年輕,而我只能穿著病衣,悄悄地收回時尚而溫馨的往事。
我的生命和生存將跌入谷底,將來即使在這個公司里,我再也不是未來之星,不能再照亮夜空的霓虹,接下來的日子,我必須重歸于自我,接受陌生并且剛剛開始。
是的,在這人潮如流的上海灘上,誰還會記著誰?誰還能記著誰。
所以,我十分愛惜我的右手,現(xiàn)在擁有力量的就是右手,他可以握住了鼠標(biāo),經(jīng)我內(nèi)心的靈魂和靈感傾泄成一些閃耀或晦暗的文字。
我十分有力地使用右手,迅捷地敲擊一些工學(xué)里的設(shè)計圖案,夜里小沁白色的衣服在眼前閃閃爍爍,她一蹦一跳地跟我玩著“連連看”的游戲,就像我們都是病人一樣,接受我的精神如接受我的傷痛,她的大膽一點也不怕我的傳染,讓我覺得有點感動。
天使到處一張臉,我的欲望卻無處躲藏,我想象,同樣是貧瘠的心靈世界,一種厭惡泥濘和拖拉的背叛共識,讓人沉浸其中。
萬惡的醫(yī)院,自從踏進一步起,我就被定性為病人,健康和郁悶制造出來的無奈,牽引著瘦小的軀體,真的有點形似走肉。
類似于艾滋的病發(fā)期沒有到來,醫(yī)生走馬觀花地對我進行詢問和監(jiān)控。
以往病床上的交流是尷尬而穩(wěn)重,而現(xiàn)在卻不同,我對每一個醫(yī)生的到來和離去之間的問答已經(jīng)做到對答如流,他們看著我的瞳孔、舌苔,隔著厚厚的一層薄膜捏著我的腹部,像要把它翻開來探個究竟似地折騰著我。
我快死了,雖然病發(fā)期沒有到來,我的思想和肉體已經(jīng)被醫(yī)生捏碎了。那一瞬,我覺得墓地雖然離我很遠,死亡卻與我很近,或許告別世間就只是揮揮手,只在一念之間,卻繁榮黯然失色。
沒有誰能體驗到我的無助和生命的蒼涼。
我的思想與肉體不能自主。
我不能說上海的醫(yī)院里的庸醫(yī),也不能說“涼”心的領(lǐng)導(dǎo),更不能怪兄弟們把我從網(wǎng)絡(luò)上踢了下來,我是感謝我自己,居然破天荒地花了2萬元檢查費破譯出醫(yī)學(xué)界的疑難雜癥。
但是,我卻真正地得了其中的一種炎癥,確實在醫(yī)院里被傳染到的,我總慶幸有一種病可以讓我光明正大地去討債醫(yī)保,那種狗屁的醫(yī)保。
我今天突然想起了,該寫點東西。沒有病的痛,已經(jīng)折騰得自己無可奈何,我不能再失去所有揮毫的勇氣。
是什么東西讓我病倒,心靈的跳躍,如易滅的火花。也許從真正病倒的這一刻起,我的確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
清晨,我得找個隱蔽的空間呼吸新鮮空氣,帶著墨香的報紙裹住油條敲醒一天的節(jié)奏。
心情的跳躍起來了,我卻必須回到我的10號病床,看著無聊的肥皂劇,說著帶著中西藥物氣氛的語言。
我想,我是真的變了。
我甚至深夜里會不停地做夢,夢見曾經(jīng)在10號病床上的病人,一個個帶著對生命的渴望離開人世間,他們是被庸醫(yī)淘汰生命的一個群體,是我不熟悉的,卻很親切,我感覺我自己快崩潰了。我夢到自己就像沉浸在大海中,已經(jīng)無力與海嘯博殺,我的生命成了海嘯與海的張望的鞭子。
東瀛來的莫大姐,也是個病人,她站在病床邊,很有樂趣地給我說了些葷味玩笑。
在這個病房里,已經(jīng)分不清楚病人的性別了,大家一窩地衣著病服,拿著自己的碗盆定量地接收一些飯食,還好我的這個樣子已經(jīng)可以像囚徒一樣稍微地走動。
比囚犯更不自由的是,我們彼此都像提防歹徒一樣地提防別人,相互之間不能交換物品,不能直接用手擰開病房的門和水龍頭,比囚犯更悲慘的是,我們還得自費地接受著別人對我們生命的屠宰,沒有錢的病人或者用不起進口藥的病人還得接受醫(yī)生和護士的冷落,我想,治病的消費比吸取白粉還要貴。
這個時候,我的心里絕對說不出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自從入院了,其他手牽手的人沒有踏進我的病房一步。
我回頭還是感謝生命中的知己,她勝過自己的老婆,對我親密無間地保護。
生活中的平凡,已經(jīng)可以讓我開始感動了。我的整個身體發(fā)麻,隨著針頭的進一步深入,我看到血在流,象在為我的經(jīng)歷控訴,血好濃好濃,被抽出血的瞬間,我感覺我在飛。
我認識越來越多的護士,漸漸地我被批準(zhǔn)可以自由走動了,由于我還能說一些比較上層次的話,讓她們都很羨慕,都把我當(dāng)作秀才和崇拜的老師,她們的靠近使得每天的掛液沒有以前的疼痛了,在醫(yī)院里原本死氣沉沉的細胞又活躍了。
寫到這里,我的病也痊愈了,我必須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氐骄W(wǎng)上,我看著兄弟的留言,我真的流淚了,二十年來的一場淚,為不曾謀面的筆名和文字。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想,真正面對生活時,當(dāng)我們生命無助的時候,醫(yī)生或者我們身邊的人都能成為救命稻草嗎?
路,無論彎曲或筆直,平庸或者絢麗,還得走下去。
所以,我,只是一顆稻草。
(編輯:作家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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