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英蓮帶著小強按著那名同鄉(xiāng)偽軍指的路線,又走了將近多半個小時后,終于到達(dá)了馬鎮(zhèn)街口。先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兩名手持大刀片子的漢子,在看清了兩人是婦女和孩子時,就給她們放行了,同時還告訴了英蓮,馬媒婆的飯館在鎮(zhèn)上的具體方位。
英蓮和小強趕到飯店時,店里已沒有了客人,馬嫂正在收拾著桌子上的碗筷,準(zhǔn)備打烊了。英蓮在確認(rèn)了馬嫂真實身份后,水也沒有顧上喝一口,就要求見見十八團的郭司令,并說有重要情況向郭司令匯報。馬嫂告訴他,郭司令住在離馬鎮(zhèn)二十多里路的王家寨。來回最快也要一個多小時才行。英蓮自從接過虎子給她的這封信,一路的驚魂,信里面具體講了些什么,她只是聽虎子講了個大概,還沒有機會看。現(xiàn)在一聽馬嫂這樣說,就把手里的信打開了,看完信趕忙問馬嫂現(xiàn)在幾點,當(dāng)?shù)弥砩鲜稽c剛過時,英蓮自言自語地在嘴里嘟囔著:“離天亮也只有五六個小時,再晚怕是來不及了?!辈蛔R字的馬嫂也湊了過來,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看著上面勾畫的幾個幾何圖案。這時看到英蓮臉上著急的樣子,就安慰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有辦法?!?/p>
不一會兒的功夫,馬嫂就敲開了馬鎮(zhèn)王鎮(zhèn)長家的大門。由于昨天日本人剛來打了一仗,這么晚了,馬嫂又出現(xiàn)在門口,馬鎮(zhèn)長心想一定有事。于是二話沒說,就把馬嫂讓進了屋里。
“王鎮(zhèn)長,我侄子虎子派人捎個信來,我也看不懂,你給看一下,是不是虎子出事了?”馬嫂說著就有些抽泣,但這時她并不知道虎子的爸爸、也就是她的哥哥已經(jīng)被日本人殺害了,她只是裝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盡量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王鎮(zhèn)長在這個鎮(zhèn)上已當(dāng)了二十多年的鎮(zhèn)長。多年來,無論世道如何變化,土匪也好,官府也罷,他都能左右逢源,出面把村子里的大小事擺平。因此,在村子里也落得個好人鎮(zhèn)長的稱呼。馬鎮(zhèn)處在十八團地盤的最南端。一開始并不在十八團的范圍之內(nèi),由于鎮(zhèn)子大,自己有一個幾十人的護鎮(zhèn)隊伍,因而一般的土匪不敢輕易到馬鎮(zhèn)來騷擾。馬鎮(zhèn)又處在交通要道上,一些政府官員在此路過時,也時常到馬鎮(zhèn)落一下腳,王鎮(zhèn)長呢就借此為鎮(zhèn)上辦一些事情。對于其它村子來說,一些棘手難辦的事,譬如,官糧、民夫等政府?dāng)偱傻牟钍拢搅笋R鎮(zhèn)總能網(wǎng)開一面。但最近幾年不同了,時局動蕩,政府官員更換頻繁。再加上小日本入侵后,一些土匪、地痞等也想趁亂局出來騷擾一下,因而百姓天天生活在恐慌之中。馬鎮(zhèn)在過去雖然自己也組織了一支幾十人的隊伍。馬嫂的娘家侄子虎子有勇有謀的,為他擋了不少的事。但在眼前的形勢下,他覺得有些勢單力孤。于是就通過馬嫂牽線,和郭山東拉上了關(guān)系,然后把整個馬鎮(zhèn)加入到十八團的聯(lián)保體系當(dāng)中。而司令郭山東也正想利用王鎮(zhèn)長的人脈關(guān)系來進一步壯大自己的實力,于是就在十八團的組織里,給王鎮(zhèn)長掛了個副司令的頭銜。這不,還沒加入一個月,就碰上了小日本來攻打馬鎮(zhèn)。
自昨天開始,鎮(zhèn)上有人就開始議論,說是日本人來攻打馬鎮(zhèn),就是因為咱加入了十八團,因為十八團暗地里幫著共產(chǎn)黨八路軍。但精明的王鎮(zhèn)長不這樣認(rèn)為,他覺得日本人來搶奪馬鎮(zhèn)那是早晚的事,沒想到這么快。對于日本人來攻打馬鎮(zhèn)他表面上表現(xiàn)的很無辜,但在心里卻充滿足了仇恨,只是經(jīng)過這么多年在鎮(zhèn)長位子上的歷練,使他更加懂得了如何在亂世中保全自己,保全他這個小鎮(zhèn)。更何況最近一段時間,鎮(zhèn)上及附近村子里已有部分人明著當(dāng)了漢奸,這暗里為日本人做事的還不知有多少呢。看到馬嫂的到來,他心里已猜到與打日本鬼子有關(guān)。他過去總覺得馬嫂是個神秘的人物,保不準(zhǔn)與哪個武裝勢力有聯(lián)系,是個不簡單的女人。今天面對馬嫂手里的這封信,他首先確定這是真的?;⒆釉谒窒赂闪硕嗄?,他的字還是能認(rèn)出的。如果說要不是昨天日本人來攻打他的小鎮(zhèn),他還不想去惹日本人的。這年頭,各有各的生活,各干各的事。你日本人來中國折騰,那是政府的事。你不惹我,咱就相安無事。但他手下這位時常好打個架的虎子卻背著自己,領(lǐng)了幾個人突然在自己的家門口,利用熟悉的地形把日本人的車隊給打了,不但繳獲了車輛,還殺死了七八個鬼子。結(jié)果惹得鬼子去小鳳店亂殺無辜。但無論如何,這可惡的日本人還是要殺的,只是時局亂得厲害,不易太張揚。就這樣,他打定了主意。
“馬嫂,這個點了,大家伙都睡了,我往哪兒給你找人去啊。再說了,你勸勸你那個多事的侄子,怎么老是惹事,他還嫌前幾天捅的亂子小啊。這年頭,日本人還不知什么時間走呢,這些人,得罪不起!”說到這里,看到馬嫂悶悶不樂的樣子,就又接著說:“那小子精明,不會出問題的,他又不傻,一看等不到人是不會輕舉妄動的?!?/p>
馬嫂悻悻地從王鎮(zhèn)長家里出來,大街上已沒有一個人影。她擔(dān)心虎子,怕他頭腦一熱,會干出些比較鹵莽的傻事。她想到了英蓮,雖然從前不認(rèn)識,但一見面她就覺得英蓮是一個能干的女人,也許她會有辦法。
回到飯館,英蓮還在焦急地等著她。馬嫂走后,英蓮就心神不安地等待著,小強不知什么時候起靠在床上睡著了。墻上的掛鐘嘀嗒嘀嗒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轉(zhuǎn)著,英蓮感覺此時的指針比平時轉(zhuǎn)的快了。她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將要在這里工作一些日子,以后的生活對于她來說是充滿興奮和挑戰(zhàn)的,但對于此時的她來說,又有一些茫然。這個地方比起自己的老家東寨村來說,離她的志剛哥也更近了,說不定明天就能在某個地方碰到志剛哥。想到這,她打開包袱,翻出了給志剛買來的那雙鞋。回憶再一次從腦海中浮現(xiàn)……
夏日的一個雨后,志剛帶著英蓮一起到田野里玩耍。志剛在前面跑,英蓮在后面追。由于志剛的鞋子已破的不成樣子,鞋邦和鞋底只有前面三分之一地方相連著,因此跑兩步,停一停。英蓮在后面看到志剛的狼狽相,一個勁的咯咯直笑。眼看就被英蓮抓上了,志剛心里一急,把兩只鞋子一撩老遠(yuǎn),瞬間就把英蓮落在了后面。等玩過一會兒后,兩想起回頭找那兩只鞋子時,已不見了蹤影。志剛怕回去后母親打他,傷心地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想到這里,英蓮不知不覺得笑了。但笑著笑著,臉上的笑容又突然地凝固了,她這時又忽然想起了秀。這個時間秀在哪里呢?還活著嗎?我見到志剛哥應(yīng)怎樣交代……正在英蓮傷心難過時,馬嫂回來了。
看到馬嫂一臉沮喪的樣子,英蓮就意識到事情并沒有想像的那么順利。她想,如果沒有其他人的配合,虎子是不會輕舉妄動的。于是,她反而安慰起馬嫂來,說是只要見到十八團的郭司令,一切都好辦了。她還要把從鄭平那里得到的消息盡快告訴他,讓他另做打算。這樣兩人定好,第二天一早,馬嫂陪著英蓮去找郭山東。商量完這些后,兩個女人又聊了一會兒家常就各自睡去。
這個時刻,王鎮(zhèn)長挑選的四名腿腳利落的聯(lián)防隊員早已上了路。一場偷襲小鳳店鬼子的戰(zhàn)斗也在兩個女人的睡夢中即將打響。
黑影里,秀看到虎子的面孔后并不認(rèn)識。白天虎子被幾個日本兵追到朱大爺家中后,秀只顧自己在炕上嚇得哆嗦,根本沒有著虎子的面。通過剛才這一系列的動作后,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應(yīng)該是個好人。而虎子呢,和英蓮分手后,他利用對家鄉(xiāng)地形的熟悉,稍微一轉(zhuǎn)圈,就把追他的鬼子給繞迷路了。脫離了鬼子的視線后,他始終關(guān)注著劉店村所發(fā)生的一切,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秀已被鬼子抓住,并押回到小鳳店后,他就查清了關(guān)押秀的具體位置,并打算在偷襲鬼子之前,想辦法把秀救出。他悄悄地摸到關(guān)押秀的屋子里卻沒有發(fā)現(xiàn)秀的身影,但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墻角處的那個洞口,意識到秀沒走多遠(yuǎn),就在附近。于是就出現(xiàn)了剛才的一幕。
這個時候,院墻外面響起了“梆、梆、梆”三聲輕微的擊打聲,響聲很有節(jié)奏?;⒆右魂圀@喜,等連續(xù)響過三次以后,意識到自己的弟兄們到了。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對秀說:“你還是回到關(guān)押你的屋子里,那里相對比較安全些,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你千萬不要動,一會兒我過來帶你出去。”
就這樣,秀又回到了那間柴草房內(nèi)?;⒆与x開時,還把洞口重新偽裝了一下。然后,他輕輕地把院門打開走了出去,外面有幾條人影迅速從附近閃了出來。
“東西都帶來了嗎?”虎子問。
“全帶來了,足夠用的。”一個人說著,把手中的一只兜子提給虎子看。這時,幾個日本巡邏兵從遠(yuǎn)處走了過來,他們一下子就沒了蹤影。等鬼子過去,他們幾個又湊在一起,商量了一陣子后,各自分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概過了一袋煙的功夫,在村子的西面,突然傳來劈里啪啦的響聲,村子里的狗也跟著狂叫不止。接下來鬼子駐地傳來集合的哨聲,正在熟睡中的鬼子不知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情況,急忙穿上衣服,拿著槍就向外跑。剛一開門,只聽“轟”的兩聲爆炸,門板被氣浪掀起兩米多高,先沖到門前的三個鬼子當(dāng)場被炸死,后面緊跟著的一個鬼子還被炸飛了一條腿。緊接著另一聲爆炸從相鄰院子的偽軍住處傳來。由于偽軍們住的屋子不如鬼子們住的牢固。因此爆炸響過之后,整個房子的屋頂全部塌了下來,連砸?guī)д?,偽軍一下子死傷了大半。旁邊正在建設(shè)中的鬼子炮樓也被這爆炸聲震塌了一個墻角。爆炸聲響過之后沒有兩分鐘,在村子的東南方又突然響起了劈里啪啦的聲音。氣的小村隊長哇哇直叫,他忙集合隊伍,向著響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秀在屋子里,認(rèn)真聽著外面的動靜。當(dāng)?shù)谝宦暠懫饡r,她感到整個屋子搖晃了一下,屋頂上的土塊嘩嘩地撒落下來,落滿了她的全身。第二聲響過之后,她緊張地爬出洞口,一不小心,碰倒了剛才放著墻根處的那把鐵锨,于是她重新把鐵锨握在了手里,同時觀察著外面的動靜。這時,在北屋里的那名負(fù)責(zé)喂馬的日本兵端著槍跑了出來,他好像聽到了院子里的動靜,悄悄地向著馬廄奔了過來??删驮谶@時,院門傳來了響動,那名鬼子立馬停了下來,貓下腰躲在墻角處,用槍指向了那兩扇慢慢轉(zhuǎn)動的木門。這時,虎子從虛掩著的院門中走了進來。秀一看這,二話不說,舉起锨朝向鬼子端起的槍砸過去,還沒等鬼子反應(yīng)過來,只見虎子手起刀落,那名鬼子沒有來得及哼聲就見了閻王。虎子伸出大拇指朝秀點了點,然后迅速來到馬廄,解開了馬的韁繩,并接過秀從地上拾起的三八大蓋斜挎在肩上,然后翻身上馬,順勢把秀也提到了同一匹馬上,兩腿一夾,只見那匹馬四蹄一揚,奔跑了起來。另外兩匹馬也緊隨其后一同離開了鬼子的駐地。來到村口,看到樹枝扎的鹿砦,虎子絲毫沒有猶豫地一提韁繩,只見這幾匹馬高高躍起,沖了過去。村口的兩名日本兵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虎子他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東方漸漸亮了,王鎮(zhèn)長幾乎一夜沒有合眼。他站在馬鎮(zhèn)高高的城門土樓上,向西不停地眺望著。前天日本人攻打鎮(zhèn)子時被火炮震壞的幾處防御墻還沒有來得及修補,那面?zhèn)鬟f信息能到幾十里地之外的信號鼓靜靜地豎在那里。王鎮(zhèn)長上前撫摸著鼓面,心里感慨著,這么多年來,村子一鬧匪患,全村老少能迅速地手持刀槍棍棒走出家門;附近村莊的聯(lián)防隊員們能在短時間內(nèi)集合到這里;就連幾天前在不遠(yuǎn)處路過的八路能及時得到鬼子入侵的消息,這面鼓的功勞是巨大的??磥?,這小日本在中國多呆一天,它就發(fā)揮著一天的作用。
遠(yuǎn)處傳來了馬蹄聲,緊接著公路上出現(xiàn)了三個黑點,黑點逐漸變大,逐漸變的清晰。是有人騎著馬飛奔而來,來到城門口下馬后,王鎮(zhèn)長才看清,為首的這匹馬上下來的是虎子,一同跳下馬的秀,王鎮(zhèn)長不認(rèn)識,聽了虎子的介紹才明白過來。后面的兩匹馬也陸續(xù)來到了大門口。王鎮(zhèn)長看到這幾個人臉上興奮的表情,心里明白夜晚的偷襲成功了。當(dāng)聽到虎子向他匯報只用了兩掛鞭和兩包炸藥就殺死了四個鬼子和七名偽軍,繳獲了三匹戰(zhàn)馬、一支三八大蓋并且還救出了秀后,王鎮(zhèn)長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他趕忙讓大家趁著天還不是完全放亮,街上無人的時機,把戰(zhàn)馬和槍放好,然后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覺,因為這年月說不定還有什么情況等待著他們。
虎子和鎮(zhèn)長見過面后,帶著秀來到了洪福飯館,他心里清楚,英蓮把情報已成功送到,這就證明她和姑姑見過面了。他要盡快找到她,然后把秀還給她。
英蓮她們已起來一會兒了。她正在收拾著東西,并幫著給還沒有睡醒、閉著眼嚷嚷著還困的小強穿衣服。馬嫂在廚房里忙著給大家弄吃的。就在這時,虎子攙著腿受傷的秀走了進來。英蓮把眼瞪得大大的、半天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秀撲到她的懷里,放聲大哭,她才感到這是真的,不是夢里。英蓮也跟著秀抽泣起來,不過她很快就恢復(fù)了情緒。小強剛才還睜不開的眼睛這時卻睜得大大的。哭了一會,秀從英蓮的懷里把頭抬起,看到小強后,一邊拍著小強的臉蛋,眼里不斷流出激動的淚水。這時,馬嫂端著碗從廚房里走出來,看到眼前的場景,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呆呆地站在那里愣了好大一會兒。還是虎子上前叫了聲姑后,接過了手中的碗。馬嫂看到虎子突然出現(xiàn),也是一陣子驚喜。等虎子簡單地給馬嫂說了情況后,她才明白眼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并趕快打來熱水,讓秀洗了洗,又找來幾件舊衣服給秀換上,然后招呼大家一起吃飯。
吃過飯后,大家商議了一下:秀的腿有傷,她和小強留在洪福飯館,虎子騎馬先行,提前把于勇利投靠日本人的真像告訴郭山東,讓他早做打算。馬嫂陪著英蓮隨后坐馬車在后面趕過去,萬一虎子若是說服不了郭山東,還有她們倆在后面。再說了,英蓮來的最初目的也就是要找到郭山東,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wù)。
秀一看英蓮又要和自己分開,難過得抱著英蓮一個勁地掉眼淚。
“英蓮,嫂子不想離開你?!?/p>
英蓮拍著秀的肩膀安慰到:“好了,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你也會很快見到志剛哥的。”說著,英蓮和馬嫂離開了馬鎮(zhèn)。讓秀和英蓮沒有想到的是,這是她們二人在這個世界上相見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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