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讀
何學彬
紅裝
紅裝小的時候一直叫紅妝。紅妝這個名字是紅妝的娘給取的。紅妝這個名字顯得艷麗、大氣,如沐春風,紅紅火火撲面而來,如同名叫楊貴妃一般,富貴。還或多或少有那么點颯爽英姿的味道。
紅妝的娘是村支書的老婆。村支書的老婆當然是見的多,識的廣的了,起個名字也不含糊,肯定是與眾不同的。
村支書的老婆是拗不過村支書的。在紅妝上小學時,名字就莫名其妙地改成了紅裝。紅裝多難聽,有點像武裝帶!紅妝多次哭喪著臉,拉著下放學生曾老師的手不放,你憑什么把我名字給改了?曾老師說是你爹給改的,校長都聽你爹的,我一個下放學生能不聽你爹的,難道不想回城了嗎?
紅裝回到家也不敢問爹,只得悄悄問娘,娘說改了就改了吧。爹說話一向是丁是丁卯是卯,全村的人都按他說的做。
在紅裝的家鄉(xiāng),江南那個偏僻的小山村,鄉(xiāng)風淳樸。大人一般識字不多,故而給小孩取名字隨意性很大,大多見物起名。小時一般都叫毛毛、寶寶、妹妮等等。等稍微大一點,男孩機靈活潑,便起名猴子;愚笨則起名木頭;兇狠則起名河龍(鱷魚的別稱)。更有甚者,則按人的器官取名,諸如:耳朵、塌鼻子、黑蛋等等。小女孩取名大多離不開花啊草的,諸如:荷花、桂花、梅花、菊花、花香等等。到上學時,這些名字有的成了正名,有的成了一生的別號,反倒是正名別人叫得很稀少。與紅裝一起陪讀的白蘿卜、葵花名字或許就是這么取來的。
紅裝的爹是村支書,取名字當然具有革命性。主席說過,不愛紅妝愛武裝。紅妝顯得多么柔弱,一派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
于是,紅妝就變成了紅裝。
紅裝初中未畢業(yè)就和來寶談戀愛。來寶要比紅裝要大那么幾歲,那時來寶家的衛(wèi)生紙廠開得正紅火。結婚后,大女兒大丫自小由來寶父母管護。紅裝整日無所事事,除了打打麻將,就是到縣城買幾件時髦的衣服,日子過的好似在天堂一般。紅裝身材好,衣架似的,不穿的時尚,也糟蹋了好身材。
當紅裝帶著小女兒二丫到集鎮(zhèn)陪讀時,來寶的衛(wèi)生紙廠已經(jīng)倒閉多年了。
搬家那天,紅裝一大早就和二丫忙碌起來,壇壇罐罐把請來的三輪車塞得滿滿的,等到了住所將一切收拾停當后,已是大晌午了。
房東猴子家的斜靠在門框上,嗑著瓜子問,你男人呢?紅裝說,到外地做生意去了,忙!房東猴子家的眼睛一亮:大老板?紅裝說,是大老板還坐三輪車?猴子家的便不再說了,只是低頭嗑瓜子。好半天又問,今天是大事,你男人再忙也得抽時間回家?guī)兔ε叮〖t裝不想說來寶,這么多年來寶早就把家當成旅館了,偶爾回家就是糾纏紅裝干那事。便忙著收拾家什,沒有時間打理猴子家的了。猴子家的也無趣,轉身離去,邊走邊低頭看看那雙賊亮的皮鞋,生怕瓜子殼落在鞋上。
紅裝第一腳跨進院子時,葵花在院內(nèi)水池邊洗菜,白蘿卜正在房間看電視,屋內(nèi)、院內(nèi)回蕩著馬蘭清脆的歌喉。聽到動靜,白蘿卜探出圓圓的腦袋,對紅裝說,以后就是鄰居了,相互照應。說完,迅速地縮回頭,繼續(xù)看電視去了。
葵花見紅裝母女倆忙得滿頭大汗,便放下手中的菜,問,要不要搭把手?紅裝見收拾的差不多了,不想麻煩葵花,忙說已經(jīng)忙好了,不用麻煩了。
房子是七十年代鄉(xiāng)政府企業(yè)老廠房,平房,破舊、陰暗潮濕,一些不知名野草在墻縫隙間偷偷露出細嫩的頭角。房東猴子家的買下老廠房后,稍作裝飾,隔成三間,中間一間又隔成一小間和客廳。紅裝家住東邊,葵花家住西邊,白蘿卜家住中間小間,客廳公用。外面有個小院,東西各搭建一簡易棚,左邊棚下是房客燒飯之處,右邊棚下是一水泥水池,供房客洗漱用。
紅裝就這么住下了。
白天小孩們讀書去了,大人準備好午餐或晚餐后,便各忙各的了??ㄆ綍r忙著在集鎮(zhèn)棋牌室打麻將,老公做家務;白蘿卜邊看電視邊拾菜;紅裝偶爾也打點麻將,賭資很小,一輸錢,就想到大丫,心疼!
日子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溜走了,一晃就快到中考了。
難得一天下午集鎮(zhèn)電網(wǎng)改造,整體停電。紅裝、白蘿卜、葵花在院子內(nèi)邊拾菜,邊擺起了龍門陣。
葵花雖說上了年紀,嗓門卻很大:你們說說,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家桂花、白蘿卜家宏偉、紅裝家二丫竟然還在一個班,是不是緣分?不過我外甥女桂花玩性大,可沒有宏偉、二丫讀書好,話說回來,桂花是個丫頭,書讀多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以后還不曉得是哪家的呢!
白蘿卜見葵花說自家宏偉好,也就毫不掩飾了,我家宏偉不僅成績好,在班上還是副班長呢!不過二丫這丫頭秀氣,斯文,成績也好,以后不曉得哪家要享福了。
葵花見白蘿卜沒有說自家的桂花好,就沒好氣地說,你家宏偉成績好不假,可那個副班長還不是你家汪老板送禮送出來的?現(xiàn)在小孩座位想上前一排,都得給老師送禮,當個副班長要送多少禮???
白蘿卜那張白蘿卜似的臉立馬漲得通紅,現(xiàn)在送禮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或許你送還了還沒有用呢!我就是讓我家宏偉當干部,怎么了?
紅裝見倆人爭論起來,就忙打起了圓場,說想當干部也不是什么壞事,大家在一起,好聚好散,沒有必要爭個山高水低。
葵花還有點不解氣,說,白蘿卜你天天看電視,你是曉得的,現(xiàn)在天天有當官的被抓,當官有什么好,說不定哪天就抓進去了。
白蘿卜狠狠地把手中的韭菜扔進菜簍中,就是被抓,也風光過,以前別人總也得看他臉色!紅裝你爹是村支書,你說說!
紅裝無法和她說清楚,自己的爹就是堅持村里收取了鄉(xiāng)長小舅子的魚塘承包費,被免職了。忙岔開話題,問葵花上午打牌手氣怎么樣?
葵花懊惱地說,這一陣子手氣背死了,早就把女兒寄給外甥女桂花的生活費輸光了。不過我女兒、女婿說,只要身體好,輸點錢沒事。桂花只要能多識點字就行。話又說回來,書讀那多又有什么意思?我小女兒、小女婿在上海開了個廢品收購站,手下還有好幾名大學生呢!大學生又能如何,不還得乖乖地聽我初中未畢業(yè)的女兒、女婿的?我女兒、女婿太忙,要么桂花早到上海去了。要不是學生晚上還上晚自習,桂花是個丫頭不安全,我才懶得來陪讀呢!紅裝,聽說你家大丫在上海發(fā)達了,錢有的是,咋越是有錢越省,打小牌?
白蘿卜滿臉羨慕地問,聽說你家大丫去年過年回家還開著寶馬740呢,一百多萬呢!是嗎,紅裝?
葵花迷惑地問,還有什么馬值那么多錢,還氣死人?
紅裝忙回答,那些都是瞎說,我家大丫在上海一家公司上班,真沒有錢。
葵花、白蘿卜異口同聲地說,看看,就曉得叫窮,我們又不想向你借錢。
大丫隨紅裝,好看。來寶衛(wèi)生紙廠倒閉的那年去了上海,先在酒吧上班,后來認識了干爹。干爹在上海給她買了別墅、寶馬車。大丫回家很少,平時都是寄錢給紅裝。大丫不說,紅裝心里也很清楚,每每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被壓在浙江糟老頭身下,不禁心如刀絞。紅裝也多次叫大丫找個適當?shù)娜思蘖恕4笱菊f干爹不同意,干爹說除非他死了。紅裝見過大丫的干爹,精瘦的一小老頭。初次見面,干爹鷹隼般的眼神死死盯在紅裝的胸脯上。這樣的人離死還遠著呢!
這些年,來寶說是在外面做生意,也沒有見帶回幾個錢,家就是個快捷賓館,想住就住,想走就走。前幾年,來寶和女人在賓館鬼混,被女方反咬了一口,說來寶強奸她。人證物證俱全,協(xié)商了好久,最后私了。要不是大丫寄來一大筆錢給擺平了,就出大事了。大丫小的時候來寶帶的多,大丫心痛爹。在紅裝心里,來寶早成了自己偶爾做愛的工具了。
二丫性格既不像紅裝,也不隨來寶。文靜、斯文,話少,成績好。紅裝來陪讀,就是希望她把書讀好,以后學一門技術,如做個醫(yī)生,當個教師,做個會計什么的。然后找個對象也是醫(yī)生、教師、會計什么的,活得平安、活得有尊嚴。紅裝也不想讓二丫去當什么干部,爹一生清廉,不還是莫名其妙地罷免了嗎!
快到中考時,為了電費的問題,葵花、紅裝、白蘿卜吵得不可開交。
因三家房客公用一電表,往月電費都由房東猴子家的先墊交,然后三家平攤。本月電費卻出奇的高,是上個月的幾倍。當房東猴子家的說本月電費是三百九十元時,電費便無法平攤下去了。
白蘿卜說,我整天就只是看看電視,充其量開開電扇,用電肯定不多。葵花每晚都要磨豆?jié){,而且一磨就磨到天亮,還邊磨邊看電視,用電大的很呢!紅裝這么早就開空調(diào),你不曉得,空調(diào)一開,電表就跑得飛快。平攤我不干,最多只能出一百元。
葵花氣急敗壞了,我磨豆?jié){能用多少電?你白蘿卜整天看電視,開風扇,每天還用電壺燒水洗澡,那得要用多少電?再說,紅裝又開空調(diào),電費當然要上去。我平攤不愿意,最多也就是出一百元。
紅裝也搶白說,我每天空調(diào)不就是開那么幾個小時,電費是能算出了的。比起你們磨豆?jié){、看電視、開風扇、電壺燒開水用電要少的多。憑什么分攤?最多出一百。
房東猴子家的見三家無法協(xié)調(diào),便丟了一句話:九拾塊錢電費你們要是不交上來,到你們離開時,我每家扣一件家用電器,抵電費!
于是,紅裝、葵花、白蘿卜頃刻之間變成了陌生人,見面再也不說話了。
來寶下午突然來到紅裝住處。紅裝和葵花、白蘿卜爭吵了一下午,見了來寶也懶得搭理他。來寶自上次強奸事件后,在家總是低人一等,見了紅裝也是屈意奉承。晚上,正好二丫給同學做伴去了,來寶便住了下來。
睡在床上,紅裝和來寶說起電費的事。來寶說,不就是多出三拾元嗎,出了就算了,免得慪氣,又傷和氣。
紅裝猛地提高了嗓門,傷和氣!你以為別人也像你一樣愿意平攤嗎?這錢該我出嗎?憑什么便宜了她們!說話時,白蘿卜的房間里傳出馬蘭清澈的歌喉,葵花房間豆?jié){機也不時發(fā)出陣陣噪音。
被紅裝怒斥后,來寶便不再言語了。手就伸進紅裝的胸口,紅裝用手推了幾次,來寶都沒有回縮,紅裝便任由來寶自由活動起來。
紅裝忘記了老房子隔音效果差,快活時不由呻吟起來。只聽得白蘿卜把門使勁一關,真不要臉!葵花也把電視音量調(diào)的更高,低聲對老伴說,就曉得快活,電費都舍不得出!
白蘿卜、葵花的話紅裝都聽得很清楚。于是便叫得更歡。折騰之后,來寶把頭枕在紅裝豐滿的胸口上,呼呼大睡。紅裝眼睛盯著漆黑的天花板,想到此刻浙江瘦老頭或許也把頭枕在大丫豐滿的胸口上時,不禁流淚滿面。
白蘿卜
白蘿卜有個非常有深意的名字:汪鳳枝??蓜e小瞧了這個貌似普通的名字,其含義之深,意境之美,非凡夫俗子所能理喻。
白蘿卜的爺爺汪老先生是方圓幾十里有名的老夫子。一手柳體寫的出神入化,入木三分,頗有柳公神韻。凡婚喪嫁娶、進舍等,主人若能得到汪老先生親筆書寫對聯(lián),將會榮耀無比。茶余飯后,津津樂道數(shù)年之久。
再說,全村能識文斷字的長者均由汪老先生手把手地調(diào)教出來,也可謂桃李滿鄉(xiāng)野了。就連即將退下來的村里老會計遇到不惑或不解之處,都戴著老花眼鏡登門問惑,這也無形中增添了汪老先生德高望重的資本。
老汪家世代謹遵孔孟之道,耕讀持家。然到白蘿卜爺爺,也就是汪老先生,苦讀圣賢之書,欲搏一世功名之時,孫先生建立了中華民國,科舉便自此退出了中國歷史舞臺。汪老先生跺足長嘆,一腔豪情化為烏有。便只能在鄉(xiāng)梓邊教書育人,邊耕田種地,時常長嘆生不逢時。
說來也是古怪,老汪家?guī)状詠砟卸∨d旺,竟無一女。當白蘿卜哇地一聲墜地時,汪老先生大喜過望,前幾天屋前梧桐樹上喜鵲歡叫不斷,驅之不離,原來是鳳棲枝頭,此乃祥兆。隨即取名為汪鳳枝。只是汪鳳枝的爹傻兮兮地看著又白又胖的汪鳳枝說,怎么看也像個白蘿卜。汪老先生大罵道,真是三年不讀書,放出一籠豬!
爹疼愛汪鳳枝,上學前不叫汪鳳枝大名,卻叫白蘿卜。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見汪鳳枝又白又嫩,兩只眼睛烏溜圓滑,都說真是個水靈的白蘿卜。
汪鳳枝上學時,汪老先生放了狠話,學堂之上必須叫大名。沒有規(guī)矩,哪有方圓?
江南人說話快,又拖音。于是麻煩便來了,老師一點名,汪鳳枝就叫成了汪瘋子,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汪鳳枝在衡權利弊之后,堅持老師以后叫自己白蘿卜。好在老師懂得人權,需要叫汪鳳枝名時,堅決叫白蘿卜。汪鳳枝便成了作業(yè)本、花名冊上的一個代號了。
稍大一些,白蘿卜除了讀書是個蘿卜外,其他方面卻精明異常,無所不通,非叔伯兄弟所能及。白蘿卜爹常說,白蘿卜可惜了女兒身。
到白蘿卜和黑蛋處對象時,汪老先生整日拄著拐杖長吁短嘆:黑蛋一商人(家里開了一爿煙雜小店),何以托付?古語曰:商人重利薄情義??!
當黑蛋開著面包車送白蘿卜和兒子到集鎮(zhèn)陪讀時,黑蛋已是小有名氣的小老板了。說是老板也寒磣,也只不過帶著幾個農(nóng)民工東邊打個水泥地坪,西邊圍個圍墻,掙點小錢。雖說掙錢不多,但在方圓幾里也大小算是個名人了。
前幾年,黑蛋和隔壁老根家為宅基地發(fā)生糾紛,雙方均咬定兩家之間的空地屬于己有,差點動了干戈,最后還是請來老會計作裁斷。老會計推了推老花眼鏡,竟一口咬定空地是老根家的。黑蛋氣得要拔刀子。白蘿卜知道老會計不敢得罪老根:老根的兒子是中學校長,老會計的女婿在學校是班主任,是培養(yǎng)對象。
事后,白蘿卜像沒發(fā)生事一樣,左一個老根叔,右一個老根叔,叫得老根眼睛眨巴眨巴的。
此后,白蘿卜才真正領會爺爺汪老先生常說的那個臥薪嘗膽的含義。便下定決心啥事也不做了,專職陪兒子宏偉讀書。等將來宏偉出息了,做了大官,看不把校長給撤職查辦?到時候,你老根還硬個啥?看你老會計還替誰說話!
當官也得先培養(yǎng),白蘿卜深知其中的奧秘。先得讓宏偉搞個班干當當,熟悉熟悉業(yè)務。班主任是老會計的女婿,黑蛋記恨,說什么也不愿意去送禮。白蘿卜百般辱罵,千般說教,黑蛋死活不愿前往。最后還是白蘿卜趁著夜黑人靜,提著煙酒敲開老會計女婿的門,硬是和老會計的女婿攀上了親戚。親戚自然幫助親戚,老會計的女婿當即答應宏偉做副班長。事后,黑蛋惋惜地說,副班長沒有實權,要是搞個班長干干,那就過癮了!白蘿卜白了黑蛋一眼,班長的爹是鄉(xiāng)長,送禮能把他擠下來?
陪讀時,白蘿卜既不打麻將,也不到集鎮(zhèn)上閑逛。白蘿卜知道身子一動,就得花錢。黑蛋掙幾個錢也不容易,整天看別人眼色。上次給村部建食堂,常是半夜三更被村主任叫到縣城去喝酒,喚狗似的。氣得黑蛋發(fā)誓也搞個村主任當當,也讓別人給自己買單。
白蘿卜小算盤打得滑溜,喵在房間看電視,既不花錢,電費還平攤,還能邊看電視邊做家務,何樂不為?
白蘿卜內(nèi)心看不起紅裝,不僅是嫉妒紅裝身材好,更是紅裝身上有股妖氣,不然怎么會有那樣的女兒?可話又說回來,這年頭靠女兒做那事的人多的去了,有錢就是爺,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自己鳳棲枝頭,老公黑蛋不還是看著別人眼色掙點小錢。你譏笑別人憑著胸脯掙錢,但別人還不是住洋房,開小車?想到這,白蘿卜又有那么點羨慕起紅裝來。自己如果有這么個女兒,今后宏偉讀大學,在大城市買房子,娶妻生子的費用就用不著著黑蛋整天開著小面包車東奔西走了。但一想到自家與老根家的那塊空地時,這種想法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有把宏偉培養(yǎng)成官,才能把校長撤職查辦,才能把那塊空地重新奪回來,黑蛋做事才不會看人眼色!
二丫、宏偉、桂花平時相處融洽,又在一個班,常常聚在一起討論問題。糾紛發(fā)生后,紅裝、白蘿卜、葵花都把他們看得緊緊的,絕對不允許相互說一句話。白蘿卜甚至連宏偉上廁所都跟在后面。
一次,宏偉多看了二丫幾眼,白蘿卜便訓斥道,雞有什么好看的,沒出息的東西!
紅裝立馬變了臉,白蘿卜你說誰?小心我撕爛你的嘴!一個土財主,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白蘿卜哈哈大笑,土財主靠汗水掙錢,不像別人靠胸脯吃飯!氣得紅裝跑到房間嚎啕大哭起來。
正在此時,黑蛋打來電話。白蘿卜便把電費的事說了個大概。黑蛋在電話里堅決不允許平攤,說平攤的錢足以付小工半天費用了。要么從下個月起,每家安裝個電表,到時候該出多少是多少。白蘿卜說,安裝個電表也得百把塊錢,劃不來。黑蛋說,你是真笨還是假笨,電表以后拆下來到工地上還能用。不能這樣便宜了她們!
白蘿卜狠狠地說,不能便宜了她們!
葵花
葵花自打五歲起,便就叫葵花了。葵花這個名字已經(jīng)整整被別人叫了五十年了。
葵花娘懷上葵花時,已有些年紀??ㄉ厦娴膬蓚€姐姐,讓世代單傳的爺爺整日眉頭緊蹙,眼神充滿憂郁,時不時的在家指桑罵槐,罵葵花的娘是個不會下蛋的公雞。
葵花出世不久,爺爺就病倒在床。最后說了句今后老張家田誰來耕,耙誰來扶之后,睜著眼離開了人世。
葵花五歲那年,大年初一跟著娘到舅老爺家去拜年。舅老爺家大兒子,也就是葵花的大表叔見來客人了,忙從墻上掛著的黃書包里掏出一小紙袋,打開紙袋口,小心地倒出一粒粒像老鼠屎般大小的東西,把桌子上小碟子的底均勻鋪開后,便把紙袋口小心疊好,放進黃書包。
葵花的娘和舅老爺說話時,站在娘旁邊的葵花眼睛死死地盯著桌上的小碟子。幾次想伸手,都讓娘用眼神給制止了。舅老爺家的大表叔在縣城教書,可了不得了,帶回來的東西肯定是好東西。
大表叔見葵花眼睛盯著碟子不動,便抓了一小把塞進葵花的手中??ǖ哪锩φf,這么金貴的東西,給她吃,糟踐了??▍s將老鼠屎緊緊地握在手里,一時不曉得如何去吃。
大表叔把葵花拉倒一邊,告訴她這東西叫葵花籽。把外面黑殼撥開后,把里面的芯放在嘴里嚼嚼吞下??ū惆创蟊硎逭f的,把葵花籽撥開,當把芯放進嘴里嚼時的那一刻,一種從未有過的香醇沁入了身體??ㄏ氩坏竭@世上還竟然有這么好吃的東西!
在回家的路上,葵花把僅剩的幾??ㄗ呀唤o了娘。娘說盡貪吃,也不留給你兩個姐姐。葵花說,葵花籽可好吃了,娘你也嘗嘗。葵花娘猶豫好久后,吃了一粒,好半天才說,真香!以后你就叫葵花吧,香!
等到葵花在自家開的小賣部以一角錢一小竹筒葵花籽的價格賣給別人時,已和來根結婚好多年了。葵花上面兩個姐姐已早早出嫁了,爹和娘把葵花留在家傳續(xù)香火。來根入贅葵花家時,不叫來根,硬是葵花爹娘逼著來根改姓換名,否則不同意來根入贅。為此,來根婚后和葵花鬧了好幾年別扭。
葵花也不爭氣,接連生下了兩個女娃??ǖ牡腿缤敔斠粯樱烀碱^緊蹙,眼睛充滿憂郁,只不過女兒是自己生的,便不好指桑罵槐了。
葵花四十歲時,大女兒在外地打工,認識了一江蘇小伙,小伙家境也不錯,便就嫁了過去。對小女兒的婚事,葵花和來根費盡了心思。最終葵花和來根達成統(tǒng)一意見,就是小女婿必須是本地人,將來老兩口老了有人照顧。住不住在一起無所謂,關鍵是要改姓。不改姓,香火怎么延續(xù)?
好在小女婿是本村人,同姓。這樣就省了不少麻煩。小女兒、小女婿能吃苦也很孝道,在上海開了一家廢品收購店,手下有十幾號人,紅火得很。逢年過節(jié)開著豁亮的小車回家,氣派!只是葵花、來根見到小兩口銼刀般的雙手,不禁又暗自心疼起來。
葵花的爹再也不眉頭緊蹙了。往昔家里缺少男丁,遇上體力活,求這求那,好不心酸。街坊鄰里強占點面子,也不敢理論,悶在家中生悶氣。如今世道變了,比的不是干體力活力,而是誰掙得錢多。小孫女長臉,在上海也算是小老板了,村中有好幾個后生仔在給她做事呢!逢年過節(jié)回家,這些后生仔把葵花爹捧得祖宗似的,還時不時塞給他幾瓶好酒、幾條好煙。葵花的爹雖說眼神依然充滿憂郁,但這日子總算還是過得有滋有味。
葵花的小女兒原本是把女兒桂花帶到上海讀書的,無奈小兩口整天忙的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還哪有精力去管教葵花?便把桂花丟給了葵花,留在家讀書。小女兒臨走時說,書讀的好不好無所謂,只要能識文斷字就成。將來只要能吃苦,到大上海灘掙大錢!
葵花本不愿意去集鎮(zhèn)去陪讀的。只是桂花到了初中,晚上要上晚自習,一個女孩家的不方便,也不安全。在老家村子里,都是些知根知底的老鄰居了,說個話也無需遮遮掩掩。如今再也不用干體力活了,田地早已承包給種糧大戶??ê蛠砀刻熘灰涯菐追植说厥帐笆帐?,也就算是完成一天的任務,兩口子過的樂趣得很。集鎮(zhèn)上人生地不熟的,連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也太沒勁了,空氣又不好。
葵花就是搞不明白,現(xiàn)如今有的家長從小學就開始陪讀了,即便孩子將來考上大學又怎么樣,最終結果還不是為了掙錢?小女兒只是初中畢業(yè),但錢卻掙得多的去了,大學生還不是給她打工!自己陪讀可不一樣,桂花是老張家傳續(xù)香火的命根子,不保護好,咋行?
葵花陪讀時,在房間里桌子上供著一神臺,神臺上供著財神菩薩和觀世音菩薩??刻煸缟舷词戤吅?,第一件事便是虔誠地燒三炷香,磕三個響頭??念^時,嘴里咕咕囔囔地不知道念叨個啥。紅裝問過葵花好幾次,問她每天在菩薩前面求個啥?葵花也不搭理她,只顧著去集鎮(zhèn)菜市場去買菜了。集鎮(zhèn)小,早上菜市就那么一會,去遲了,昨晚精心考慮的菜就買不到了。桂花正是發(fā)育期,營養(yǎng)可要跟上??刻煸诖蟠却蟊挠^世音菩薩面前就是求將來桂花給老張家生個胖小子。雖說愿望實現(xiàn)的期限還比較漫長,同時也有可變性,但卻來不得半點含糊。現(xiàn)在不把桂花屁股、奶子養(yǎng)的大大的,今后如何能生下胖小子?
原先,葵花每天早上讓桂花喝一袋子定制的早餐奶,但自打紅裝說了個笑話后,葵花便改讓桂花喝豆?jié){了。
紅裝說,一鄉(xiāng)長,頭一天晚上添了相好的奶頭,第二天就死了。臨死時說,什么時候能喝上放心奶啊!葵花,你想想,現(xiàn)在的牛奶能喝嗎?還是喝豆?jié){安全。
葵花聽了哈哈一笑,盡和我這老太婆說黃的,不過這笑話也乖有意思的。
白蘿卜在旁邊襯托道,電視上天天曝光不是這牛奶有問題,就是那牛奶有問題。要是你家桂花喝牛奶喝出問題,你小女兒能繞過你?不如自己磨點豆?jié){喝喝,有營養(yǎng)。
白蘿卜的話有權威性,她天天看電視,曉得的事情多??ㄖ蛔x過一年書,當然不知道豆?jié){的營養(yǎng)成分??杉t裝、白蘿卜都說喝豆?jié){好,那么豆?jié){肯定就是好。于是,葵花當天便叫來根買回一臺豆?jié){機。
等葵花晚上用豆?jié){機磨豆?jié){后,紅裝、白蘿卜才明白什么叫禍從口出。
葵花和來根每晚打牌回家都很遲,洗漱后才開始磨豆?jié){。豆?jié){機發(fā)出的噪音一直要持續(xù)到凌晨兩三點,害的紅裝、白蘿卜無法入睡。第二天,紅裝、白蘿卜向葵花提出抗議時,葵花滿臉霧水,不是你們倆要我喝豆?jié){的嗎?紅裝、白蘿卜反倒被問到啞口無言。好在即將中考,大家住在一起的時間也不會太久了,紅裝、白蘿卜見葵花死不悔改,便再也不提了。日子久了,每晚聽不到豆?jié){機發(fā)出的怪叫聲,紅裝、白蘿卜反而睡不著了。
電費糾紛發(fā)生后,來根趁紅裝、白蘿卜不在時勸導葵花:我們都上年紀的人了,不和兩個晚輩爭,傳出去不好聽!要么我們把那九拾元給付了?從下個月起,每家安裝個電表,電費各付各的。
葵花提高了嗓門,不行,不是這個理!
來根又勸說道,就權當你打牌輸了,天天吵也不是個事,煩人!
葵花說,你這吃里扒外的東西,九拾元不是錢啊!打牌輸了我手舒坦了,出這錢我憋屈得慌!
來根又勸說道,你每天不是在觀世音菩薩面前求將來桂花生個胖小子嗎,就當積善吧。
葵花沒好氣地問,難道讓別人占便宜就是積善?
來根被問得無言以答,低聲說,我還不是想老張家以后有個后?多做點好事,觀世音菩薩她老人家是知道的。
葵花想到爹和死去的爺爺那憂郁的眼神,思忖了好久。最后說,讓我考慮考慮。
猴子家的
猴子從工地回家時,猴子家正的躲在房間數(shù)錢。便問道,三家的電費收齊了?
猴子家笑嘻嘻地說,收齊了??ǘ喑隽司攀霸?,說是打麻將贏了錢,還是葵花厚道。三家還委托你明天找個電工給每戶安裝一個電表,安裝電表所有費用平攤。
猴子說,她們現(xiàn)在不吵了吧?
猴子家的說,還吵個啥,好的一家人似的。紅裝和白蘿卜說,等小孩上高中時,還和葵花同租一間屋呢!
猴子家的邊和猴子說著話,邊細心地將人民幣上的褶皺履平。然后打開衣柜,把錢放在最里層的衣服下。關衣柜時回頭對猴子說,明天找電工可別忘記把那包散煙帶著,到時按整包煙的價錢讓她們?nèi)移綌偂?/p>
猴子說,我早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