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澆地

來源:作者:陳希瑞時間:2015-09-04熱度:0

澆 地

  鴨塘村離小宋莊不過二里地,中間隔了一條百米寬的小河。這一隔,就隔出了兩個天地,人家小宋莊有機井,全都是水澆地。鴨塘村卻是無水區(qū),只能靠天吃飯。風調(diào)雨順還好說,自然皆大歡喜,可一遇天旱,就得求助于小宋莊。 
  這兩年偏偏天旱的要命,不是不下雨,而是分布不均,哪里下了雨哪里皆大歡喜,哪里沒下雨哪里就怨聲載道。鴨塘村等雨等不來,莊稼就焉了,莊稼一焉,就想到小宋莊去找水。 
  要從小宋莊打水,如果順利的話,那就得分兩步或者三步,才能把水打進地里澆地。二里地呀,一千多米,若再往遠處打水,就得一次次倒水。天旱,人家小宋莊也旱,不光你鴨塘村旱,人家也要澆地,你鴨塘村只能瞅著人家不用的空間打水。好歹鴨塘村的陳小田一次次往小宋莊跑,好歹聯(lián)系了宋老良。宋老良在小宋莊村東有養(yǎng)豬場,養(yǎng)豬場里有機井,這才方便了陳小田他們。 
  當天下午,陳小田就開著三輪車,拉上妻子馬小桃,拉著管子,直奔宋老良的養(yǎng)豬場。宋老良六十多歲年紀,個頭不高,人倒是能干,褲腿子還胡亂挽著,身上總有股豬糞味兒,看上去就是個實在人。宋老良見了他們,就問:“帶了過道的鐵管子沒有?”陳小田說帶來了。其實早先來查看過路時,陳小田就觀察到,水管出村,得經(jīng)過幾個水泥路口,小巷子還好說,不大走車,最要緊的是,村頭那個路口,大小車輛都從那里走,沒有一根粗鐵管子可不行。唉,到哪里去找一根鐵管子呀?當時,陳小田正愁著,宋老良一句話提醒了他。宋老良說:“俺村有個廢品站,你去那里瞅瞅,看有沒有粗鐵管子,有就買他一根?!标愋√镆宦犛欣?,就去了小宋莊的廢品站,東挑西揀,終于挑了一個鐵管子。好嘛,水管往鐵管子里一套,就不怕車壓車碾了。陳小田一摸口袋,哎,忘拿錢了,這破記性!掌柜的擺擺手說:“澆地要緊,快走吧,錢不急。都是南莊北疃三里二里的,又不是山南海北不認識?!标愋√锞颓Ф魅f謝地走了。 
  陳小田和馬小桃跟宋老良說了一陣客氣話,看看天色不早,就開始鋪管子。機井到河里,足有六七百米。鋪完了街道,眼前是一片密不透風的苞米地。穿過這片苞米地,才能到達河堤。馬小桃經(jīng)常聽人說,誰家的三輪車,放在家門口都被偷走了;誰家的電動車放在地頭也會被人偷走,想到這里,心里就警惕起來,就對陳小田說:“你一個人鋪管子吧,我在外面看著車?!标愋√镎f:“看什么車,天這么晚了,哪里有賊啊!”馬小桃堅持說:“誰像你,成天大咧咧的,啥也不在乎,依我看,還是小心點兒好!”正說著,宋老良騎著電動車一路顛簸著來了,邊走邊說:“你們兩口子上苞米地鋪管子吧,我?guī)湍銈兛粗?。再說,天這么旱,誰好意思使壞呀?”陳小田和馬小桃一齊說:“那就謝謝老良叔啦!”宋老良朝他們擺擺手,讓他們快干活。 
  兩人背著管子進了苞米地。苞米地又稠又密,天色已晚,露水已經(jīng)下來了,不一會兒,兩人的身上就都濕了。寬大的苞米葉子,不時地蹭著臉頰,陳小田感到火辣辣地疼,邊走邊對身后的馬小桃說:“你看人家小宋莊的苞米,長得多好!”馬小桃接著說:“咱的苞米都快干死了!兩個村只隔一條小河,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闭f著,只聽“撲騰”一聲,走在前面的陳小田一下子絆倒了,管子摔了出去。馬小桃趕緊過去扶起陳小田說:“沒磕壞哪里吧?”陳小田爬起來說:“咱又不是紙扎的、泥捏的,沒事兒?!庇终f,“看來沒有頭燈照著不行,我出去跟老良叔要一個,你等著?!?nbsp;
  地頭上,宋老良看見陳小田從苞米地鉆出來了,就問:“怎么出來了,不會這么快就鋪完管子了吧?”陳小田摸摸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說:“老良叔,我還忘了一件事?!彼卫狭颊f:“什么事?”陳小田說:“看我這記性,走得急,忘帶頭燈了,沒有頭燈照著,苞米地里黑燈瞎火,看不見接管子。”“你怎么不走說?這好辦!”宋老良邊說邊掏出手機,撥通了閨女甜甜的手機:“甜甜,你叔忘帶頭燈了,你馬上把咱家的送過來!別掛,還有一件事,再帶一盤蚊香給你叔,夜里的蚊子肯定少不了!”陳小田趕緊說:“還是老良叔想得周到,真不知怎么感謝老良叔!”宋老良說:“不用謝,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不一會兒,甜甜騎著摩托車,風一樣趕到。 
  戴上雪亮的鋰電頭燈,陳小田心里只怪自己疏忽,家里有頭燈也忘了拿。好歹有了人家送來的頭燈照著,兩口子一個背著管子,一個鋪著,進度明顯加快了。 
  正忙著,眼前出現(xiàn)一道長滿了野蒿子的茅草溝,好像看不見底的深潭似的。陳小田想都沒想,出溜一下下了溝。只聽“忽啦”一下子,不知是什么野物驚得逃走了,不過陳小田也嚇了一跳。后面的馬小桃撫著“撲騰、撲騰”直跳的心口,直叫:“俺那娘哎!”陳小田趕緊安慰說“別怕別怕,八成是一只兔子,沒什么可怕的!”馬小桃這才放了心,但還是猶豫著不敢下溝,就說:“小田,我不敢下,快把我背過去?!标愋√锎饝祷厣碜?,讓馬小桃摟住自己肩膀,把她接過去,馬小桃身上的女人氣息就擁裹了陳小田。兩人稍稍喘口氣,扯起衣襟,讓夜風消消汗,身子津津的,衣裳已經(jīng)濕透了。 
  兩人終于來到河堤了,上了河堤,離開苞米地,這才涼快了許多。再往前走一段,下到河底,就是他們要往里打水的窩子。陳小田心里早就盤算好了,今天夜里打水,打滿了窩子,如果順利的話,明天一早,就可以抽水澆地了。至于能否順利,陳小田心里沒底兒。 
  等鋪完管子,再從苞米地鉆出來,宋老良腳底下已經(jīng)扔了好幾個煙頭。宋老良聽他們說鋪完管子了,就說:“那好,我叫甜甜合上閘,給你們放水?!钡却蛲觌娫挘艈枺骸澳銈儍煽谧咏裢碓谀睦锼X?”陳小田拍拍三輪車說:“就在車上?!彼卫狭枷胍幌耄f:“要不這樣吧,你自己睡在車上,叫你媳婦上我家,跟我閨女甜甜做個伴兒?!标愋√镖s緊說:“不用啦,老良叔,已經(jīng)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我們很過意不去,老良叔就回家睡覺吧,可耽誤你休息了!”馬小桃也說:“我倆就在車上湊合一宿就中!再說,夜里還得起來看看管子,萬一壞了管子或者別跑了水,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彼卫狭家娝麄冋f的在理,就不再堅持了。
  看著宋老良騎上電動車一路顛簸著走遠了,馬小桃對陳小田說:“老良叔真是個好人!”陳小田也說:“這幾天,我在小宋莊轉(zhuǎn)悠,聽小宋莊的人都說,老良叔心眼好,熱心腸。”馬小桃說:“好心有好報,等澆完了地,怎么也得請老良叔喝個酒?!标愋√镎f:“可不是,是應該請老良叔好好喝一杯!” 
  兩人邊說邊把大傘打開了,固定好,車上鋪上一張皮子,點上蚊香,就上了車。天挺風涼,就這么湊合一宿也不錯。小宋莊這邊,剛澆了地,連空氣都很潮濕,兩人一時睡不著,就不說話,望著天空出神。天上的月亮,剛冒出個月牙兒,周圍布滿了稀疏的星星。誰心里都有這句話:這老天爺,心腸硬著呢,怎么就不下雨呀?如果是個人,怎么也得指著鼻子好好數(shù)落數(shù)落一頓!馬小桃就想,怎么數(shù)落?那就說,俺的苞米都快干死了,老天爺你得陪俺!對,就這樣說! 
  這樣想著,馬小桃很快就打起了鼾聲,陳小田也進入了夢境。他正夢見,自己置身于一片大水之中,哇,好大的水,望不見邊兒,深不見底,如果這片大水能流進鴨塘村的莊稼地,流進自己的苞米地,那該有多好呀!正這樣美美地想著,一陣手機鈴聲把他驚醒了,原來是宋老良打來的。那聲音很急切:“我睡不著覺,尋思起來溜達溜達,正好看見鐵管子邊上漏水了,很可能是叫過路車壓壞了,你快起來看看!”陳小田和馬小桃手忙腳亂爬起來…… 
  等接好管子,看看天色漸漸發(fā)亮了,反正也不能睡了,三個人就蹲在一起扯著閑話。 
  陳小田給宋老良遞過一支煙說:“今年,老天真是豁上了,就是不下雨,莊稼干都干死了,真沒辦法!”宋老良說:“我們村好辦,旱了就澆,不管三遍五遍,反正早晚能澆上??嗑涂嗔四銈冞@些無水村,看看你們村的莊稼,都快干死了,真是愁人!”馬小桃趕緊說:“多虧了你們小宋莊,這些年天旱,我們可跟你們沾了光?!彼卫狭颊f:“說什么沾光不沾光,有什么法子?這還不都是老天爺逼得?大旱之年,大家?guī)鸵r著吃碗飯,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莊稼干死吧!”聽了這話,陳小田和馬小桃心里熱乎乎的。 
  宋老良吸一口煙又說:“這地下水也真是奇怪!咱們兩個村只不過一河之隔,你們村卻無水,難道就打不出機井來?”陳小田說:“聽村里一些上了年紀的人說,在早些年生產(chǎn)隊那會兒,為了解決澆地問題,上邊來人幫我們測過水,勘查結果卻是無地下水,就只好常年靠天吃飯。這些年,雖然村里人四處挖遍了窩子,但一遇到天旱,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宋老良沉吟一會說:“聽說東邊大沽河有個引水工程,不知道能不能引過水來?”陳小田說:“如今連大沽河都干了,哪里還有水可引?”宋老良又說:“我還聽說,你們那里,有的種地大戶,開始打一二百米的深水井,不知道情況怎樣?如能打出來,問題就會解決,你們就不必出來四處討水了!”陳小田說:“天這么旱,種地大戶都自身難保,哪能顧得上別人!”馬小桃插話說:“話不能這么說,如果深水井水源好,我們也許能用上水,到時候就不用煩煩老良叔了?!彼卫狭键c點頭說:“說的也是,畢竟天無絕人之路嘛?!闭f完,宋老良忙著喂豬去了。 
  打了一夜水,窩子里的水,還差老大一截子才會滿,澆四畝苞米地遠遠不夠用的。陳小田只好陪著笑臉,跟宋老良商議,要求再打一上午。宋老良卻皺緊了眉頭說:“這怎么行,說好打一夜就打一夜,如今打水都得排號,下面還有好幾家火燒火燎地等著呀!”馬小桃也說:“老良叔,你就好人做到底,就讓我們再打一上午吧。你想想,要是我們打水不夠用,等過幾天再回來打水,豈不是麻煩死了!再說,人能等,苞米可等不得,再過幾天,苞米不就完了?”宋老良這才不言語了,這才說:“那好吧,我跟下面的人家說說,不知道人家答應不答應。”馬小桃趕緊說:“那就謝謝老良叔啦!” 
  看著宋老良當面打手機說好話,好說歹說,人家這才答應下來。你看宋老良多會說話呀,他說他跟陳小田是親戚,是親三分向嘛,誰能駁了親戚的面子?不能啊。既然不能駁了親戚的面子,那還有什么好說的?打吧,打它一天又有什么關系!陳小田和馬小桃這才放了心,會心地笑了。 
  臨走,老良叔說:“村里的管子,你們放心好啦,我給在街上耍的幾個老頭老媽媽都說了,讓他們幫著照看照看,不會有事兒的?!?nbsp;
  嘿,這老良叔,想的真周到,還真不孬哩! 

  其實,早在打水的時候,馬小桃就吩咐陳小田,回家把拖拉機先開進河底,等打完水,再回來收拾管子。這樣兩頭一忙,就會節(jié)省時間,不會耽誤營生。 
  為了抗旱,如今的河底,早就挖遍了大大小小的窩子,就會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一些聯(lián)想,至少會想到打洞的老鼠。老鼠多聰明呀,隨便打個洞,就能養(yǎng)家糊口,就能生存下去。相比之下,人這一輩子,真不容易。陳小田這樣想著,就開來了拖拉機。可陳小田要想把拖拉機開到打水的地方,并沒有好走的路,還要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洼洼坑坑的河底。如果碰上誰在澆地,那就得央求人家把車移開,才能過去。陳小田就碰上劉小海也在澆苞米。 
  劉小海也是從小宋莊打水,已經(jīng)打了好多天。水是從小宋莊微灌放的,可問題也隨著來了。人家小宋莊都在用微灌排號澆地,只在夜里給放一點水。劉小海澆澆停停,停停澆澆,已經(jīng)澆地好幾天了。陳小田來得晚,卻未看到劉小海,只看見他媳婦在拖拉機旁的大傘下坐著吃西瓜,見陳小田過來,連忙遞一塊過去,陳小田堅持不要。劉小海媳婦非讓陳小田吃一塊不行,還說:“天這么熱,能不口渴?”陳小田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就吃了一塊。 
  聽說陳小田要過去抽水澆地,劉小海媳婦就說:“劉小海有事到店里去了,要不,我給你打個電話叫他趕緊回來?!标愋√镏绖⑿『T阪?zhèn)上開了一家手機店,很忙。既要忙地里,又得忙店里,兩頭忙,就看著他媳婦打電話。電話打過去,他媳婦就對陳小田說:“我也不會開車,就等等劉小海吧,耽誤你澆地了,真不好意思?!标愋√锞驼f:“沒事沒事,反正小宋莊那邊還沒收拾管子,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nbsp;
  沒多久,劉小海就開著車回來了。 
  要人家劉小海挪開車,顯然會耽誤人家時間。陳小田就不好意思,趕緊掏出煙,遞給劉小海。劉小海吸著煙,忙著去弄車,并連聲說:“這有什么,挪個車也不難,都是老少爺們,大家都澆地,老天無情,人不能無情吧?!焙唵蔚囊痪湓挘f的陳小田心里熱乎乎的。 
  等小宋莊那邊收拾起管子,至少得兩個多小時。再把管子拉到河這邊,再鋪進地里,至少也得兩個小時。這樣一來一去,半天時間就沒了。忙來忙去,這一路走來,陳小田腳下很輕,卻沒感到累,馬小桃也沒感到累。 
  等機器一響,看著水管子噴射出白花花的水,歡快地流淌進地里,陳小田如釋重負地松下口氣。陳小田抬頭望望西邊天上滾燙的日頭,就知道,這四畝地今天無論如何是澆不完了,只能等到明天。不用說,陳小田和馬小桃還得在地里過一夜。 
  地里涼快,空氣流暢,有野鳥為伴,與夜露親密接觸,與夜風絮絮交談,在地里過一夜又有什么不可?陳小田感到親切而又愜意。 
  (正文字數(shù):5067) 


(編輯:作家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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