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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園的女人

來源:作者:陳希瑞時間:2015-06-28熱度:0

  楊冬梅下鄉(xiāng)那年,才十七歲。每天跟著大人們上工,撒種施肥,間苗鋤草,累的腰酸背疼。一天,鴨塘村大狗主任來到公社知青點,說是讓她去當(dāng)小學(xué)老師,這讓楊冬梅感激的要哭。

  楊冬梅當(dāng)了老師,每天跟十幾個孩子打交道。晚上,就住在村里,跟房東女兒招娣住在一起。房東還有個兒子叫北順,都二十五六了,光棍一人。大狗主任大油頭,穿戴干凈,戴一塊金光閃閃的手表,總露在外面,見了楊冬梅,總是“小羊小羊”地叫。北順見了她,只低低地叫一聲“楊老師”,然后趕快離開。

  有時候,公社里晚上放電影,楊冬梅叫上招娣一起去看。鴨塘村離公社只不過二里路,翻過一條小河,河對面就是。在人群后面,楊冬梅經(jīng)常會看到,幾個勾肩搭背的男女知青。

  那天,楊冬梅去公社辦事,遇到一個棄嬰,天寒地凍,棄嬰早已經(jīng)凍僵了。那是在干涸的河底,棄嬰只穿一件紅肚兜,明顯是個男嬰,卻被狠心地拋棄了。等回來跟招娣說起此事,招娣一口咬定是知青點的人干的。男女之間做下丑事,有了孩子,不狠心扔掉,生下來分明就是個大麻煩。

  楊冬梅原本怕跟大狗正面接觸,怕看見大狗那賊溜溜不懷好意的目光。晚上,大狗以楊冬梅辛苦工作為名,把她請到家里。一番觥籌交錯之后,作陪的幾個人醉醺醺四散而去,楊冬梅幾次要走,都被大狗制止住,說,再喝點嘛,到了我家,就像到了你自己家是一樣的,不要客氣。再說,你當(dāng)了老師,總得感謝感謝我吧。楊冬梅不好拒絕,只好喝下一杯又一杯,頭就大了。大狗叫著“小羊、小羊”,楊冬梅已經(jīng)醉得不能說話。楊冬梅軟軟地被大狗抱到炕上,恍惚中覺得正有一頭狗熊在自己胸脯上拱來拱去,不由一陣燥熱。偏在這時,一塊磚頭從后窗砸進(jìn)來,砸中大狗的后背,痛得哇哇大叫。

  第二天,等見到楊冬梅,大狗訕訕地說,實在對不起,昨晚喝多了。楊冬梅冷冷地說,你當(dāng)一個小官,膽子就那么大,就不怕我告你?大狗就笑了說,你也不打聽打聽,在鴨塘村,老子就是土皇帝,我玩過的大姑娘小媳婦有多少?你躲得過初一,能躲得過十五?哼!

  楊冬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發(fā)生了“磚頭事件”,大狗得罪的人太多,想不出是誰干的。楊冬梅卻隱約感到,此事可能跟北順有關(guān)。

  三年了,一張張招工表都沒落在楊冬梅頭上。知青點十幾個人,前前后后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楊冬梅一人。楊冬梅想,難道是大狗從中作梗使壞?她不敢想下去。媽媽來信說,你再回不了城,媽媽都要急瘋了!

  一次次,有人給北順提親,北順不是嫌棄女方個頭矮,就是年齡大,不肯結(jié)婚。招娣倒是滿心希望楊冬梅能留下來,給她當(dāng)嫂子。這可能嗎?媽媽有病,城里還有一份工作等著她,楊冬梅早就想回城了。

  最后一次招工表,終于送到楊冬梅手里了。楊冬梅捧著這張薄薄的卻能改變自己命運的紙片,激動得要跳起來。

  楊冬梅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走進(jìn)大狗的深宅大院。

  一步、一步……楊冬梅就像踩在自己的那顆通通直跳的心上。招工表要蓋章,她不知道,那鮮紅的印章,會不會是自己的鮮血染成。大狗要她的身子,青天白日,直來直去,根本連大門都不用關(guān)。

  看見大狗了,看見那張淫邪的肥臉了,楊冬梅緊緊閉上那雙因忿怒而扭曲、漲紅的臉。哈哈哈……淫邪的笑聲聲震屋宇,似乎就在一笑之間,她就死過一回,完成了一個女人的蛻變。

  不料,大狗眼前竟飄舞起一些碎片,就像飛舞的白蝴蝶,紛紛飄落。那是一張撕碎了的招工表,楊冬梅在揮手之間,同樣也完成了一個女人的蛻變。她要告訴大狗,人與狗不可同日而語,人,就是一撇一捺寫出來的,是頂天立地,是堂堂正正!

  那年冬天,縣報上報道了女知青楊冬梅放棄城市優(yōu)裕生活,扎根農(nóng)村的事跡。

   事實上,楊冬梅不愿拿肉體作交換,寧愿留在農(nóng)村,寧愿一輩子當(dāng)農(nóng)民?;丶液?,楊冬梅馬上張羅著跟北順辦喜事。沒有賓客,沒有娘家人的祝福,一杯水酒,成就了一段姻緣。

   一年后,楊冬梅生下雙胞胎,百媚和千嬌,一雙女兒,嬌嬌可愛。

   春天的妖嬈從桃花開始,從凍土層中頑強(qiáng)鉆出的嫩芽開始,從村后那棵老楊樹枝椏上傳出的第一聲喜鵲叫開始。

   冬去春來,冰消雪融,楊冬梅家分了地,有了屬于自己的地。當(dāng)然這地,種的很艱難。不管豐年與歉收,都得交提留,出義務(wù)工,上交各種款項。楊冬梅明白,沉重的賦稅,那分明是壓在農(nóng)民頭上喘不過氣來的大山呀!這大山一般沉重的賦稅,只有靠政策這把巨手,才能從人們頭頂上搬開。

   楊冬梅看到,村里有不少老弱病殘戶,無力耕種幾畝責(zé)任田。還有些人常年外出打工,地又種不好。于是,楊冬梅就跟北順商議,把這些人的土地全都租了過來。地一多,農(nóng)活就多,楊冬梅提議雇人干。北順就有了顧慮,說,雇人干活,這跟過去的地主有什么兩樣?楊冬梅就笑了,戳著他的腦門子說,干一天,一百元,誰不愿意干?你呀,都什么年代了,腦子還這么不開化!

膽子一大,種地多了,農(nóng)機(jī)化作業(yè),從幾百畝,到幾千畝,就連外村的地都敢承包。短短幾年,楊冬梅迅速成立起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楊冬梅金谷園農(nóng)場”,楊冬梅一下子聲名鵲起。一年四季,麥子和玉米輪番耕作,每年凈收入達(dá)一百多萬。一到農(nóng)忙,來農(nóng)場打工的男男女女竟有一百多人。

   更讓楊冬梅開心的是,百媚和千嬌,各自在村里結(jié)了婚,都是她的好幫手。

   楊冬梅一高興,把爸爸媽媽從城里請來,長住鴨塘村。爸爸說,農(nóng)村的人老實厚道。媽媽說,還是農(nóng)村的空氣新鮮。楊冬梅笑著說,在農(nóng)村,最開心的是自由,想干點啥干點啥。新打下的糧食先吃頭一口,新鮮的瓜果蔬菜先吃頭一口,城里人,饞掉你的牙!

   一連幾年,楊冬梅都被大伙推選為村書記兼村主任。

   后來,兒子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饅頭店,大狗給兒子當(dāng)幫手,每天騎著電動車,走村穿巷,為兒子賣饅頭。饅頭!饅頭!電喇叭的聲音,傳出很遠(yuǎn),楊冬梅在家里都能都聽見。一到農(nóng)忙,家里、地里,有那么多人干活,哪有功夫做飯?楊冬梅提議,要大狗每天來送饅頭。北順一聽就煩,巴不得大狗早死呢,還吃他的饅頭,寧肯跑遠(yuǎn)處要別人的,也不要大狗的。可楊冬梅不這么想,她就是要大狗看看,她楊冬梅不是一條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一個一撇一捺寫出來的堂堂正正的人啊!

   大狗來了,瞧,白圍裙、白套袖,滑稽嗎?來到楊冬梅家,大狗敲一下門,并不多言,說一聲,送饅頭來了!有時碰上楊冬梅,點一下頭,只說一聲,你要的饅頭,放下就走。有時還會說一句人話,冬梅,好樣兒的!當(dāng)然,楊冬梅也會奉送上一句,要不是遇上社會好,我楊冬梅早就死了!大狗訕訕地說,那是那是,你忙你忙,邊說邊走。

   有人給楊冬梅建議,干脆要大狗來給楊冬梅看大門,看看他能不能把臉藏進(jìn)褲襠里,臊也要臊死他!楊冬梅笑一笑說,這,就夠了。再說啦,我平時忙都忙死了,哪有閑工夫想別的?

   可不是,楊冬梅忙呀!忙村里的事,忙地里的事。這不,楊冬梅又當(dāng)上了市人大代表,又要去市里開會。楊冬梅明白,自己肩上的膽子更重了,她要向市里建言建策,關(guān)于土地的夢,關(guān)于新農(nóng)村的夢。

   如今的楊冬梅,盡管已經(jīng)六十出頭,兩鬢斑白,身體已經(jīng)明顯發(fā)福,但看上去精神矍鑠,面目和善,待人很有親和力。透過那雙含著笑意的好看的眼睛,依稀可以尋見,當(dāng)年的楊冬梅是一位何等俊俏伶俐、聰慧過人的女孩……

   2015-3-28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