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拐李
楊樺
“鐵拐李”死了,死得頗有些出乎意料。
他可不是八仙之一的“鐵拐李”。他是我們村的跛子,大名叫李正雄。
他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一場大饑荒后,他母親生下他時,竟白白胖胖,喜煞了全家人。哪知四歲的那年冬天,一場怪病使他好好的左腿開始萎縮,最后就剩皮包骨了。盡管他父親背著他四處求醫(yī),但終治不好,他成了的跛子。他父親無限悲傷地幫他削了根木棍,從此便開始了拄杖行走的生涯。長大后,木棍換了成鐵棍。不知什么時候,“鐵拐李”的名號便叫開了。
別看他瘸,但膽大、好沖動。小小年紀,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哪樣少得了他。他九歲那年,隊里買了輛手扶拖拉機。有次停在村口的榕樹下。他趁沒人,竟把拖拉機搖響開了起來。還有一次,村上的孩子與鄰村的孩子鬧矛盾,相約在河邊的草坪上決斗。他一馬當先,單腳跳到最前面,舉起拐棍就掄,嚇得對方落荒而逃。他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當場被大家擁戴為“司令”,享受著被抬著回家的待遇。當然沖動也曾使他付出過代價。成年后,有次他騎著輛無牌的摩托車在公路上狂飆,被交警攔下,要扣車罰款。雙方爭執(zhí)起來。冷不防他舉起鐵棍,照著一名交警掄去。結(jié)果,被拘了半個月。
看他腿瘸,村人都嘆息,都心疼他。
八十年代初,已成年的他整日游手好閑,吃東家喝西家。村上的張裁縫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跟我學裁縫吧,學會也能掙口飯吃。剛學不到三個月,張裁縫到城里開店去了。這時,村里剛安上了電。隊長就說,你干電工吧。在電業(yè)公司學習一個月后,他上崗了。月底挨家挨戶上門收收電費。有時幫人安個電表,修個線路。每月一二百元收入在當時是相當不錯了。一天電業(yè)公司忽然把全村的電停了,理由是村里欠費半年了。原來他把收到的錢都拿去打牌輸光了。無奈,家里只好賣了兩頭豬,幫他把欠款還上。但這個電工也不能讓他繼續(xù)干了。
這時,張裁縫托人帶話來,讓他到城里繼續(xù)跟他學裁縫,吃住全免。一年后,他學成歸來,還帶回個女朋友,把一眾光棍漢羨慕死了。他與女朋友在村頭開了個裁縫店。雖剛出師,但大家還是樂意讓他做衣服。不至一年,他竟闊了起來。不知什么時候買了臺錄音機,整天放著鄧麗君的歌曲。他邊聽邊跟著唱:小城故事,充滿喜和樂……有一次,他不知從哪里弄來一瓶酒,用嘴咬開瓶蓋,綠綠的酒水冒著白花花的泡泡。他倒了碗讓來做衣服的人嘗嘗。沒想到剛喝一口,那人就吐了出來:怎么這么難喝,像豬潲水。他接過碗,一口把酒喝盡,張開雙唇沾滿泡泡的嘴說:土佬吧,這是啤酒。
不曾想只幾年光景,他的裁縫店就關(guān)門了。市場上越來越多價格便宜款式繁多的成衣,使大大小小的裁縫店風光不再。雪上加霜的是,他那位小鳥依人的女友在家人反對的壓力下,也與他拜拜了。女友離開當晚,在小裁縫店里,他干了一瓶桂林三花后,掄起鐵拐杖,把兩臺沾滿灰塵的縫紉機砸得支離破碎,然后四腳朝天地癱在地上,嗚嗚大哭。
他不再有自食其力的熱情。他父親和弟弟可保他衣食無憂。每天吃過早飯,他就咔嚓咔嚓地拄著拐棍,來到村頭的小商店與人打牌耍錢。晚上見不得哪家有人喝酒,他一定會不請自到,喝必大醉,人家還要像背死豬一樣背他回家。
村人都嘆息:這跛子怎么變成這樣了,煩!
但誰也想不到,他突然死了。
一天夜深,他在縣城與朋友喝得醉醺醺后,執(zhí)意騎著摩托車回家。剛到達已無人看守的鐵路道口時,一列火車正呼嘯而來。他冷笑一聲,沖著火車大喊:看誰快!然后猛踩油門沖向道口。瞬間,他的身體連同摩托車一起飛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條三十多米的拋物線回到地面后,他到了另一個世界。
對他的死,村人雖感意外,卻不驚訝。
也許是腿瘸的緣由,他從小崇尚速度。他很早就學會了騎摩托車,并常開得飛快。一次,他騎著摩托車剛駛出村口,一輛小車“嗖”地從他身邊駛過,一下就把他惹毛了。我操!他大叫一聲,猛踩油門追了上去,差點撞到小車的屁股上。一旁的人看得心驚膽戰(zhàn),罵道:這跛子,找死??!他也不是第一次在道口與火車上演搶道好戲。只是這一回他輸了。唉,他不知道,火車早提速了。
不知在另一個世界,他見到八仙之一的“鐵拐李”沒有。如果見到,他會向他說些什么呢?沒人知道。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