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jié)祭鬼
作者 黃信眾
張無忌……向空聞道:“方丈,在下有一事不明,要向方丈請教。人死之后,是否真有鬼魂?”空聞沉思半晌,道:“幽冥之事,實所難言?!睆垷o忌道:“然則方丈何以虔誠行法,超度幽魂?”空聞道:“善哉,善哉!幽魂不須超度。人死業(yè)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佛家行法,乃在求生人心之所安,超度的乃是活人。”張無忌登時領(lǐng)悟……
——摘自《倚天屠龍記》
此地的習俗中,并沒有鬼節(jié),而是在七月十五之前,逢單日都可以祭。祭品除了茶、酒之外,一般是一葷五素,葷菜可以是煮熟的鴨子,或者豬肉,素菜一般是兩樣水果,兩樣蔬菜,這四樣貢品都必須是在樹上結(jié),還有一樣是三根白粿條。燒的紙錢也有講究,金銀紙必須是疊成元寶狀的,而另有一種是戳有許多小孔的白紙,俗稱“斗錢”,這是要一張張攤開來燒的。
寶姨對此是極為講究,她信這些到了著迷,她自己也把這叫做“迷信”。各路神佛她都信,除了上帝。因為信仰上帝做禮拜的不讓她燒香祭祖,這與她的信仰相違背,她是多多益善的。每逢農(nóng)歷初一、十五,她必定要去附近的將軍廟祭拜神仙。倘若家中有什么難事,或是心中有疑惑,她也可能會去求個簽,問一問吉兇禍福。還有佛家的諸佛菩薩的生辰日、出家日、成道日,也統(tǒng)統(tǒng)都是她要齋戒燒香的日子。當然,最不能少的是傳統(tǒng)的祭祀節(jié)日,如上元、清明、端午、中秋,還有祭灶,更不用說春節(jié)了。她家除了佛龕,還有祖宗牌位,常年是香火不斷的。
這不,才過了農(nóng)歷六月十九月觀音成道日,她就惦記著七月的中元節(jié)了。翻了翻老黃歷,她選了七月初五。
這一天,受臺風影響的天氣,天空陰沉沉的。寶姨擔心會下雨,便一大早上街采買祭供用的葷素和金銀紙錢。平時光顧的幾家肉鋪都沒有合適的白條肉,她又上了超市。超市里找到她中意的,那一大塊連帶著龍骨的五花肉,肥瘦相間,賣相也好。有了葷菜,接著找蔬菜瓜果,她買了秋葵、西紅柿、蘋果,再要了三根白粿條。出了超市門口時,天空已經(jīng)飄起細細雨絲了。
急匆匆回到家中,正好躲過一場大雨。將東西放好,又泡發(fā)了黑木耳,接著就是用金銀紙疊元寶。這是她最喜歡做的事,一個人端一把椅子在廳堂明亮處坐著,把一張張金銀紙鋪開,上下左右四個角疊好再對摺,翻一面背后撐開,就仿佛一個真的金銀元寶似的,大小都一至。一疊金銀紙經(jīng)她的手一折疊,便是一大堆的紙元寶。
一邊手里頭疊著紙,頭腦里一邊疊著許多問題。今年開春翻看過老黃歷,明明白白的寫著自己要犯太歲。她早在正月初里就找人“燒白虎”驅(qū)邪,還特別奉上豐厚的祭品??杉幢氵@樣,那倒霉鬼還是找上門。前兩月,肋下時而一陣陣刺痛,像被蟲子叮咬似的。起初并沒有注意,到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一串紅點點,像小孩起疹子,疑心是得了“纏腰蛇”。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老輩人說了,“纏腰蛇”頭尾一銜接要死人的。到醫(yī)院皮膚科看醫(yī)生,果然是“帶狀皰疹”,也就是“纏腰蛇”了。醫(yī)生開的藥吃了,針也打了,雖然皮膚上皰疹稍稍消隱了些,但皮膚下還是一陣陣的刺痛。
一起跳廣場舞的一位大媽好心介紹了鄉(xiāng)下的土郎中,據(jù)說很神奇的,幾把草藥研磨成藥汁,往身上涂抹,只需要兩三次就好了。她讓女兒開車送她去鄉(xiāng)下找這位土郎中,沒料到只是一位街頭巷子里賣簸箕的老頭。老頭子裝神弄鬼地燒了字符,將爐灰拌入草藥磨成的藥汁,黑乎乎的往她身上抹。一邊涂抹,一邊還煞有介事地說,幸好這條“纏腰蛇”是公的,要是母的就更兇猛些,沒個把月好不了。藥水一抹,倒是一陣清涼。隔一天,她又去了一次。就這兩次,那土郎中收了她五百元錢。而且還按照吩咐,在藥店買了兩片“片仔癀”將近一千元。又吃又抹,也不知道是那混著爐灰的藥汁起作用,還是“片仔癀”的藥效,總之還是好了。
臨近中午,她疊好了紙元寶。老伴退休后總在外面打麻將,有時中午也不回來吃飯,今天又是如此。寶姨也樂得這樣,自己下了一鍋面條搞定后,便開始忙活起祭拜的事了,這才是今天的重點。
午飯時,又下了一陣雨。雨后天空放晴,日頭毫無遮攔地暴曬著她家的廳堂,刺眼又火辣的陽光,簡直可以把紙錢直接燒著。她把幾樣祭品分別在供桌上擺好,點上蠟燭,燒著香火。先是祭拜天地,然后是祖先,一個人忙前忙后。做完了這些,她將火盆端出來,清空先前留下的一些灰燼,搬出一把椅子坐下,點著金銀紙疊的元寶,放入火盆逐個燒著,又添加一些挫著針眼大小的“斗錢”,一張一張攤開來,放入火盆與紙元寶一同燒。
這些“斗錢”是不能散開弄破的,鄰居家有個熊孩子頑皮,在燒紙錢時用竹竿挑破了“斗錢”,后來他們家找的“靈媒”說,已故的先祖收到的紙錢怎么都是零錢,不中用,看來有些事不能不慎重。要說那戶人家,連寶姨都要笑他們“迷信”。有一年清明祭祀,居然燒了好些紙糊的家電,還有小汽車,更可氣的是還有幾個妖里妖氣的“小姐”,說是要讓老祖宗也享受一下艷福。寶姨打心里瞧不起這些,哼!真是傷風敗俗。
伏天里中午的太陽,曬在身上火燒火燎的,寶姨又不得不靠近火盆子才能將紙元寶和“斗錢”一一送入火口。不一會兒,她就被火烤得渾身燥熱,口干舌燥,正要站起來去喝口水,一起身,一陣暈眩,差點摔倒。忙用手扶住供桌一角,撐住身體,忽然感覺到肋下又是一陣針刺一樣的痛。
她又想起了那位土郎中,那蘸著黑乎乎藥汁的手指,在她肋下乳房邊涂抹剮蹭著,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分明也是一只鬼。想到這里,她“呸”了一口,在心里罵道,死遠點,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