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談-第一章歌者樂垂
來源:作者:羅榮青時間:2014-09-23熱度:0次
帝嚳打敗了共工,登上了帝位,雖然天傾西北,地陷東南的現(xiàn)狀難以改變,但把一片狼藉的舊河山重新收拾了一番后,人間依舊山明水秀,四海清平,國泰民安。男子有事做,女子有歸宿。人人有飯吃有衣穿,不用打仗不受壓迫,社會很是安定,人們趕上了歌舞升平的好時代。為表達對帝嚳的感激之情,大家沒事的時候就圍在一起給帝嚳唱贊歌。有事做的時候,也不忘繼續(xù)不厭其煩地變著花樣唱贊歌。即使人們外出勞作,也必定不忘引吭高歌,這歌聲從一個人的喉嚨平平拋出,就有許多歌聲跟著從四處升騰,到最后各種各樣的聲調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因此音樂和文學的發(fā)展及其迅速。這種全民搞音樂的氛圍,孕育了樂垂這一位偉大的音樂家。
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他出生在普通家庭。從小跟隨父母出入山林,練得一身好本事,曬得一身黑皮膚,更唱得無數(shù)好歌。他唱歌是因為丹田之中有一股氣流在升騰,無法抑制,完全發(fā)自內心。打開牙關,就是絕妙的曲子。他在光芒萬丈的日光里唱,也在銀子一般的月光里唱。他的歌唱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真誠,總有欣賞他歌聲的人把他的歌以及姓名帶到遙遠的遠方。但他的歌聲最近卻有了些許的憂郁與淡淡的哀傷,原因在于他年已十八還孤身無伴,這在于普通男子,是一種莫大的恥辱,更何況聲名遠播的樂垂。這位卓越的歌者,曾經以美妙的歌聲征服過很多年齡正好的少女,但他的身高和跛腳卻拒人以千里之外。憑借歌聲,他贏得了無數(shù)人的敬仰,卻始終無法贏得一份愛情。他時常在波平如鏡的水邊,面對水里的游魚和自己的倒影獨自哀嘆。
他的哀嘆時常抑制不住,就變成了悲歌,音調哀婉,與地上的草木纏繞,與天上的云彩交融。引得四方的鳥雀也發(fā)出同情的鳴叫。一只通身烏黑的烏鴉,因為愛戀他的歌聲而在他的頭頂盤旋了三圈,然后落在了他的肩膀,從此與他不離不棄。他帶著這只烏鴉,攜帶著銳利的箭和強勁的弓出入山林,總不至于空手而回。內心的憂郁不因狩獵的順意而減退,幸好這只通體黑透的烏鴉,可以讀懂他的心思。當他站在高高的山崗,口吐美妙的文辭,伴以清新的曲子,烏鴉就一飛沖天,在他的頭頂久久盤旋,做出與樂垂曲子相應的種種姿態(tài)。樂垂的歌照例是可以引來許多贊美的,只不過這贊美,別人也是由高明的音樂表現(xiàn)出來。當春天的和風給他把銀亮清脆的嗓音帶來,他一點也不激動,哪怕歌中的愿望足以令人面紅耳赤。在于他,這實在過于平常,他聆聽過無數(shù)種好聽的聲音,見識過無數(shù)種奉承的語言,欣賞過無數(shù)個動人的女子,最后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失望。每位被他的歌聲唱軟了心的女子,最后都只留下一個遠去的背影。這次聽到對方熱情的歌唱,他依然不為所動。他站在高崗上,極目云天,心里盤算著如何應對對方的請求。這時烏鴉像一支黑色的箭,飛向遠處的山坡。他知道,烏鴉是在給他指引方向,就像是狩獵的時候,烏鴉也給他指引獵物的方向,好讓獵物無處逃遁。但這能歌的獵物總不同于四腳的毛獸,俘虜這獵物用的也不能是強弓利箭。
這一次,他坦然地拒絕了女子要求會面的請求,他仿佛是賭氣似地,一開始就暴露了自己的短處,好讓對面山坡的熱情減退。他用平緩的聲調告訴對方:
我是能歌的樂垂
我的歌聲能留住飛云
能撫平水波
但再好的喉嚨也不能替代一副完美無缺的身體
熱心的女子
你的心愿令我傷悲
我沒有恰當?shù)纳砀吆徒】档捏w魄與你匹配
樂垂唱完,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擔,但隨后就為自己的坦誠感到后悔,覺得不該就這樣掐斷了一絲希望。對方還沒有開口,他也就只有等待。此時和風如一把梳子,梳過身旁的竹林,陣陣花香從鼻翼底下流過,這個季節(jié)濃郁的味道刺激了他的心靈,他一陣戰(zhàn)栗,心里好像有許多的話要說,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人傾聽。這時他那只烏鴉在對面的山坡上叫了三聲,在雙方靜默的空隙里,這叫聲顯得特別地嘹亮。樂垂以為是再也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了,正拾起腳下的狩獵工具,準備趕在日落前回到家中去。對方突然甩開一個長音,這聲音綿綿不絕,開始時似有若無,到后來越發(fā)響亮。接著由誠摯的語調唱道:
原來你是萬人敬仰的歌者樂垂
能親耳聽你唱歌是我三生有幸
如此坦率的男子無疑有美的心靈
未曾謀面的君子
我聽過你的大名
我不同于那些粗淺的女子
你若不介意一個陌生人的走近
我愿明日此時在此守候你的歌聲
樂垂呆呆地望向對方的方向,茂密的叢林遮擋了他的目光,空山不見人。很明顯,對方雖與自己未曾見面,關于自己的一些故事,對方是有所了解的。他不敢奢望對面山坡的女子能做自己的婦人,但能為自己打抱不平,他還是感到很欣慰。想起以前那些見面前和見面后判若兩人的女子,心中的暖意一下子都被澆滅了。他想到自己的短處,懶洋洋地婉言拒絕了對方,并告知對方不必空等。女子似乎是特別地執(zhí)拗,表達了自己的決心,對于樂垂的不自信還有一點不滿,末了,幾乎是激將的口氣,不論晴好陰雨,她都會來赴會,至于樂垂,他如果不是帝嚳的子民,這種懦弱是可以理解的。世上沒有哪個人承認自己不是大仁大德的帝嚳的子民,她料想樂垂不至于這么懦弱。說完,她的聲音也就隱匿了。空氣里只有風聲,只有晚歸的鳥叫。
樂垂帶著烏鴉回家,手上提著四只肥壯的野兔。
樂垂遠遠地看見屋前升起一線濃煙,他知道新的一匹陶罐開始燒制了。他的母親和老父正在專心致志地拍打一團黃色陶土,他的兩個弟弟則各自拿捏著還未成器的陶瓶。村莊里的小孩一見樂垂走近,都紛紛拿起土塊向他投擲,嘴里還一邊罵,矮瘸子,矮瘸子……嚇得棲落在他肩膀上的烏鴉嘎地一聲慌張地拍著翅膀竄了起來。老父放下手中的陶土,驅趕頑皮的孩子,孩子們一看勢頭不對,趕忙作鳥獸散。樂垂的兩個弟弟見他手中提的獵物,一個極不高興地嘟囔,又是野兔,什么時候長點出息,帶只像樣的野獸回來。另一個道,再好的美味,與不成形的矮人同餐,也掉胃口。樂垂似乎習慣了這樣的譏諷,毫不在意兄弟的話,徑直向自家的茅屋走去。樂垂愛他的兄弟甚于愛自己,他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兩個吊兒郎當?shù)牡艿?。這在別人看來是不可理解的,原因不在于兩個弟弟都不成器,而在于他的付出未能得到弟弟們的感恩。奇怪的是,對于他這兩個成天游手好閑,不干一樁正事的弟弟,他可以一再寬容,一忍再忍。就憑這點,他贏得了村莊里許多老人的稱贊。即便如此,在他的兩個弟弟眼中,他還是個怪物。為此,他不怨恨任何人,他只是深深地自責。
老父接過樂垂手中的野兔,手法嫻熟地剝了皮,凈了膛。放在一個大土陶罐里烹煮。待到月上山頭,陶罐里的野兔也熟了,正飄散出誘人的香氣。兩個弟弟早已圍在土罐旁邊,喉結不住地滑動。他們的眼睛撥開裊裊的霧氣,看濃郁的湯汁在陶罐里翻滾,不敢輕舉妄動,他們只是懼怕老父嚴厲的眼神。開吃的時候,樂垂的兩個兄弟仿佛久未進食的猛虎,拿起陶罐里的兔肉,左右開弓風卷殘云。樂垂也拿起肉塊,他溫文爾雅的吃相與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要盡可能不引起別人的反感。盡管如此,還是遭到了兩個沒心沒肺的兄弟的惡語相向。原因是他在吸允骨髓的聲音有些過于夸張,于是一支野兔腿骨橫飛過來,打在他的右臉,并且很不客氣地罵他跛腳矮子,語氣里似有無限的仇恨。直到老父皺起了眉頭,兩個弟弟的嘴巴才專門用來吃肉。
樂垂端著自己的那只陶碗走開了,他的臉頰一邊是一行清淚,一邊是一行濁淚。月亮已經掛起,他用陶瓶從井里打了一瓶水,倒在敞口的盆里,一遍遍擦洗淚如泉涌的雙眼。自家兄弟的咒罵像一個錐子,刺中了他最柔軟的地方。世間若無陽光的照射何來萬物蓬勃?男子若無矯健壯碩的身軀不成其為男子。有一個女子曾用這樣的歌詞關閉他美好的心靈,自此往后,他就再也沒有為自己的缺陷辯解過。既然世人認為這缺陷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又何必千方百計地粉飾?樂觀的時候,又尋思,天上有日月相配,地上的萬物成對,上天總有一天會同情他樂垂。他想起那個女子的約定,明日是去還是不去?他拿不定注意。擦洗完畢,樂垂坐在屋前的一塊大石頭上,看長空里被月光暈染的云彩,時不時拭擦眼角的淚痕,他的雙眼是盛滿悲苦的泉源。也許是當他第九次拭擦眼角,他看到了風塵仆仆的流浪藝人走進了村莊。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