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
小說/聶孝明
一
在鬧市區(qū)一個三十米高的大煙囪上,站著一個被追擊的在逃犯。
他手扶高出煙囪的鐵梯,低頭看著人山人海的群眾。
大街上的人像潮水似的繼續(xù)向這里涌來。后來者擠進人群向身旁的人悄聲問“他是什么人?咋爬那上去了?”
“聽說是殺人犯,從監(jiān)獄逃出來被幾個警察追到這兒、沒處跑就爬上去了……”
那人神秘地回答著。
一位著裝的法警,手拿著話筒,對著大煙囪喊話:“高峰——你下來!不要自絕于人民,你不為自己著想,還要考慮孩子老婆……”
煙囪上的越獄者,向圍觀的群眾喊著:“各位父老兄弟,你們聽著,我不是殺人犯,是他們想拿我當替罪羊,要殺人滅口,判我死刑……我的妻子楊雪知道真情,不知她現在是什么態(tài)度?”
鴉雀無聲的群眾,以極大的好奇心,揚著面孔,靜聽著這個逃犯的申訴......
天空有幾朵游云,在罪犯的頭頂,擦肩而過。一位年青婦女領著一個小男孩,從人群的外圍竄空往前擠著,她也和大伙一樣是趕來看熱鬧的。孩子不斷地問媽媽:
“媽媽,他上煙囪上干啥?”
“不知道!也許是跳煙囪——”
“他不怕摔死嗎?”
“別吱聲,聽他說啥呢?”
高煙囪上又傳來喊話聲:“我小舅子楊帆是公安局長的兒子,他開槍打死了人,讓我擔過、說槍走火打的替他服刑,然后通過他爸關系把我活動出來,可現在趕上嚴打,說我故意開槍殺人、要我償命......”
那領小孩的婦女聽到這兒,腦袋嗡了一下,幾乎暈倒,她搖晃了一下身子像瘋子一樣驚恐地向上邊哭邊喊著:“高峰!你可不能跳啊,我知道你不是殺人犯,我要推翻自己的假證,為你翻案.....”楊雪披頭散發(fā),把孩子抱起來,往上舉著,“快喊,那是你爸爸,不讓他往下跳......
孩子“哇”的一聲哭了,舉著兩只小手死命的喊著“爸爸……爸爸……你不要跳,我害怕,你不是殺人犯,媽媽都哭了!”
“楊雪!楊雪!”高峰聽到了妻子和孩子的哭喊聲,心里象點了一盞燈,激動得高喊著,“有你重新作證,我的案子就會得到糾正!”
這突如其來的高空與地面喊話,越發(fā)引起了廣大圍觀者的更大疑團......
二
三個月前,一個春暖花開的星期天。
縣公安局長的兒子——楊帆,身背一顆小口徑槍,騎著跨斗摩托,身后坐著姐夫高峰,跨斗里邊坐著姐姐楊雪。
車以六十公里的時速向郊外駛去。他們要去河套打野鴨子。
晴朗的天空,萬里無云。綠色的田野,一望無際。對面的路上,不時的有著各種車輛飛速撲來,一閃而過。
路旁的田園,時而有幾付犁巴在耕耘播種,更有穿得紅紅綠綠的青年男女,三五成群地栽秧拔草,春天的田野一片繁忙。
楊帆一心想去打野鴨子,路旁這大好的春光美景他無暇欣賞。
他,車速加快著。路旁的水泥電柱,一個個閃電般向后倒去,扯在電柱桿上的無數條電話線垂向地面的弧度,隨著飛馳的車速,一會升起,一會下落,反復的上下沉浮著。突然在橫跨路面的低空掠過幾只鴿子,箭打似的向市郊一個村子飛去。
楊帆的視線緊追不捨,一直盯著它們的去向。他手上的油門加大了、車速在加快著,一直向鴿子方向追去。
幾只鴿子,在郊區(qū)村莊的上空,盤旋了一圈,突然翅子一收,箭打似的,降落在一撮起脊的草房上。
楊帆的摩托開進村子,直奔那撮起脊的草房。
這是一撮由樹圍起的院落,圍墻有一人多高,也可能由于年年整修的關系吧,長得非常整齊,樹葉繁茂,綠柳成蔭,真比磚墻都秀氣。
兩扇用魚鱗瓦鐵皮包著的大門上,有著用鉋釘組成的菱形套環(huán)圖案。門虛掩著。
楊帆將摩托車滅了火停在大門外,從肩上摘下槍來,順兜掏出一粒子彈,壓進槍膛。他推開虛掩著的大門、端著槍走進院里楊雪和高峰緊隨其后。
“楊帆,別打了、這鴿子好像人家養(yǎng)的......”跟在后邊的楊雪扯了一下弟弟的衣服勸阻著。
楊帆像沒聽著一樣、舉起槍來,身子靠在一個小倉房的墻角上、瞇著左眼瞄了一下、槍沒響。他又換了一個位置,重新端起槍來、是想調個角度,一槍能穿著兩只并排站著的鴿子。
鴿子站在房脊上,脖子一下一下地往前探伸著,頭不斷地隨著脖子擺動著,似乎在注視著這位舉槍者對它們有什么友好的行動——因為這里的人對它們從沒有什么騷擾。因而它們對人們的任何舉動,也從未有過提防。
楊帆重又瞇起左眼瞄著,豁口對準星,準星對獵物、三點成一線,鴿子已進入他的瞄準區(qū)?!芭椤钡匾宦曧懀瑑缮炔AТ皳屧跇岉懼氨煌崎_。從屋里跳出來一個小伙子。這人扁平鼻子方形臉兒、是屯子里說打就撈的出名上將人物。人們送他外號“二閻王”。他跑上前來喊:
“唉唉;干什么?干什么?這是我家養(yǎng)的鴿子!”
“你家養(yǎng)的鴿子?你叫答應它?!睏罘跉夂軟_。他沒放下舉著的槍,挪了個地方,仍在選擇著最佳的角度。
二閻王一看這人蠻不講理,嘴里還說些不在行的話,一下惱火起來,上去拽住他槍嘴子,憤然的說;
“干啥?拿個破燒火棍跑這來耍橫來了,哪個師娘教你的?........”
“這鴿子是我從城里騎摩托順路攆來的.....你有什么權利不讓打?”楊帆往回拽著槍。
二閻王兩只大手像老虎鉗子似的,死死地抓住槍嘴子不放。
楊帆拽不出槍來,便用力使槍嘴子一下一下向對方腹部猛戳。
二閻王由阻擋他打鴿子,到從他手里往過奪槍,雙方爭吵得很激烈。
楊帆威嚴地怒吼著;
“你松不松手?不松手老子連你也一齊打!”
“呀喝!小他媽樣,敢打我的人他媽的還沒下出來呢!”二閻王也不示弱,他牢牢地抓住對準自己肚子的槍嘴子叫著號。
隨在身后的楊雪和高峰看到對方也不是善茬子,這功夫又聽到楊帆說要開槍怕鬧出亂子來,便趕上前去拉著架。楊雪扯了一下弟弟的后衣襟:
“別胡來,你會惹事的!走,咱們回家?!?/p>
高峰也怕楊帆上來虎勁戳大亂子,插在兩人中間,抓住槍桿,對二閻王講;
“小伙子你撒開手,我們不打了還不行嗎?”
楊帆根本不聽勸,推了高峰一把;“你躲一邊去,不給他點歷害他咋知道馬王爺三只眼”說著又兇兇地喊叫著:
“老子就是要打,打是打定了,你放開手我打鴿子,不放手我就先打你!”
“打吧,打呀!你開槍?。 彼牧艘幌滦馗?,高聲喊叫著;“真瞎了你的狗眼,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你打聽打聽,哪個不知道我二閻王的美稱?哼!怎么?放什么兔子楞,怎么不開槍呢?你這燒火棍是不不過火了?我量你他媽也沒那個真魂兔子膽.......”
“嘭!”隨著一聲發(fā)悶的槍響,槍口冒出一股藍煙,二閻王在槍口前噗通倒下去了。他一手捂著冒血的胸口,一手指向楊帆:
“流氓,強盜,我......我.....”一句話沒說出來,咕嘟嘴里涌出一口血來,頭一歪,躺那里一動不動了。
一聲槍響,象鎮(zhèn)靜劑,使楊帆一下驚醒過來,他看到死在他槍口下的二閻王,害怕了,頭腦發(fā)脹,身子發(fā)軟,幾乎暈倒過去。
這時,又從窗口跳出一個姑娘,一頭撲在二閻王身上嗚嗚淘淘地哭喊著......
此刻的楊帆,驚恐萬狀,他收起槍來,轉身溜出大門,來到摩托車跟前踹著火,還不等楊雪和高峰坐穩(wěn)呢,便狼狽地向城里逃竄......
三
縣公安局長的兒子楊帆,今年二十三歲,在收容所當管教員,他整天面對的工作對象,是各類犯罪分子,長年的工作性質,形成了一種對誰都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嚇唬耗子的職業(yè)病,又依仗老子有公安局長的靠山,因而在這個街面上是腰里別著個扁擔橫逛。知道他的人,誰都躲得遠遠的。
有多少人受過他的欺辱而無處訴怨,橫行無阻的龍子龍孫越來越目無法紀,膽大妄為了??墒沁@次,卻不同往常了,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是天王老子也兜不過去的人命案。
他騎摩托的手都抖得不好使了,腿也軟得發(fā)顫。他頭不旁側,目不斜視,駕著摩托,一直駛向家來。進了院子,蹬蹬蹬跑上樓梯,一直闖進父親的房間,還沒等姐姐姐夫進屋呢,撲嗵下跪在地上:
“爸爸、我......我闖禍了.......”他哭訴著。
躺在床上在看著一本《公安戰(zhàn)線》雜志的縣公安局長楊樹林,難得有一個休息的星期天。剛才還送走兩個案件的來訪者,回到屋里還沒躺上五分鐘呢,猛聽兒子闖進屋跪在地上向他哭訴,便急忙坐起來,又見楊雪高峰也緊跟著跑進來,而且每個人的神色都很緊張,知道這是出了什么大事兒.......
楊樹林已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文化大革命以前,就一直在公安戰(zhàn)線上工作,三中全會以后工作干的挺直留,由一般干部提到副科長、科長、副局長、直到局長,主持全局工作,他為人正直,心的坦蕩,秉公辦事,因而博得上級領導的重用,一直直線上升。
但是,這幾年由于黨風不正,也波及到政法部門,他雖然也時時處處都要求大家,要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有法必依,執(zhí)法必嚴,可是有些案子沾親掛拐,扯耳腮動,來自領導層和親屬間的阻力很大,弄得你很難照章辦事,有的案子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有一條,他非常注意,就是必須把管你的這條線的上層領導要維護好了,一但要出點婁子他好給你兜后路。同時他也有一條原則,啥事不能出大格,不能給領導出大亂子。這就是他這些年的工作信條。在這種信念下工作的這幾年,雖然沒有大的起色,也沒捅出什么大窟窿。
可是,見了天王老爺都帶著三分龍性氣的兒子,今天怎么尿褲子了呢?他知道這是捅了馬蜂窩。急忙從床上爬起來,穩(wěn)定了一下慌亂的心情,鎮(zhèn)靜地說:
“真他媽是尿黨一個,什么大不了的事,這么大哭小嚎的,有話站起來說嘛,哭要能頂用,你找一幫人上一邊哭去......”
“我......開槍打死人了.......”他的話剛一出口,楊樹林“啊......”的一聲瞪圓兩眼,張著大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惫沤裰型猓瑲v來如此,作為一個公安局長深知法律的威嚴。因而一聽兒子殺了人猶如五雷轟頂魂飛膽破。
他鎮(zhèn)靜了一下精神,片刻之后,讓兒子把出事的經過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你們爭吵時,跟前有沒有人?”局長問著。
“當時沒有外人,只是槍響后,從窗戶跳出一個姑娘,趴在死者身上哭.......”楊帆回答著老父親的問話。
“......后來,可能因為有槍聲和人的哭叫,大門外圍過幾個人來.......也許因為春耕忙,家里沒閑人,來的只是幾個老人和小孩。......”楊雪和高峰補充者。
“噢!”楊局長沉思了一會又問,“這么說,事件發(fā)生的當時,除了死者而外,在場的只有你們仨?”
“當時沒有別人,那個姑娘是后從窗戶跳出來的。”楊雪搶著回答。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的真象除了你們這一方再沒有第三者知道?”
“沒有?!睏罘隙ǖ鼗卮鹬?。
“既然這樣,怎么辦好,你們就沒動動腦筋?”老局長極力閃開身子,以啟發(fā)式教學法開導他們,文章讓他們自己去做。
高峰急切地搶著說:
“我那么想過,就說爭吵時那個小子奪槍,楊帆往回拽槍時,槍走火打的。讓他馬上就去投案......”
“嗯,是個好主意,”老局長舒展了一下皺緊的眉頭,又把聲音壓低了一個調說;“不過,假如這件事兒不是發(fā)生在楊帆身上,那就好辦得多了,我可以有周旋余地,常言說,‘個人刀削不了個人把’嗎......”楊局長把話說到這兒煞住了,他又撩起眼皮兒瞅瞅姑爺......
楊局長這支曲是唱給誰的,姑娘姑爺能聽不出來嗎?
屋子里一陣沉默,落地鐘拖著長長的擺,在嘀嗒嘀嗒地響著,似乎響得比哪天聲音都大。
高峰知道,老岳父這話是點給他聽的,唯有他,不是局長的親骨肉。局長才好出來為這件事周旋,可是他腦子里也很清楚,這不是一般的打架斗毆,這是人命案,一但要承認下來,就即刻由一個自由的公民變成罪犯,就得服法蹲監(jiān)坐牢,就是再有人也得蹲幾年,而且,不光是自己受罪,連老婆孩子,父母親友都跟著受連累。因而,盡管老局長的話都點到他的腦門子上了,他也未站出來應承,他要再想一想,并且楊雪也在場,真要去替罪也得她先同意。
屋子里仍然很靜,靜得使人感到窒息,他把凝視在一個角落里的視線收回來,看著楊雪的眼睛,聲音沉悶地說:
“你說吧,我聽你的!”
楊帆是祖輩三代單傳的獨苗,老局長把他當眼珠,長這么大連個手指頭都沒捅過,兒子要關進去,老父親再有個好歹的,這一家可怎么辦?楊雪也想到了這一點,如讓丈夫去頂罪,便可大事化小,甚至小事化了,可這話她不好先開口,這功夫高峰征求他的意見,她心里又高興又難受,她上前一把拉住高峰的手,聲淚俱下的說:
“高峰,為了老弟弟,為了咱爸爸,如果你不寒怨,我就和弟弟爸爸一齊感謝你了。不過你這一去,就要受委屈了。這一點,你也要有個充分的思想準備。但是,你也應該放心,爸爸不會讓你在里邊待多久的”。
一直站在一旁的楊帆,忽一下?lián)涞浇憬憬惴蛎媲?,淚花滿面地說;“你們的好意我領了,可是我不能讓你們?yōu)槲胰ナ芸啵脻h做事好漢當,反正我單身一人,豁死豁活無牽無掛......”
說著忽地站起來,“你們誰也不用管,我自己去投案......”說完轉身就走......。
“楊帆!你說的可倒輕巧,你死到前邊,老爺子老太太扔給誰?”楊帆聽了姐姐的吆喝,轉回身來直挺挺的站到那里一動不動。
此刻的他,已失去了夕日管教的威嚴,恰象他手下的勞教犯,失魂落魄,無精打采。
在老局長的巧妙授意下,高峰應下了替內弟去服罪,他覺得老局長許下為兩個妹妹安排工作的這一條,是他終生也辦不到的事情。至于他的罪刑,至多不過三五年,弄好了可緩期執(zhí)行,或者保外就醫(yī),別說是為親戚呀,就是兩房世交,能換取這個代價也值得。
就這樣,高峰在妻子和內弟的陪同下去縣公安局投了案,妻子楊雪還為他槍走火打死人出了證言。又經過現場偵察,與死者家屬核對一系列程序后,最后移交到縣法院,判處高峰槍走火打死人一案有期徒刑五年。
四
但此事,在高峰服刑不過一百天時,死者家屬突然拿著一盤錄音帶去法院重新告狀,說高峰不是槍走火打死人,而是有意開槍殺人......
原來那個死者二閻王,是郊區(qū)菜農,他和本村一個姑娘處對象,這天,他約姑娘來家玩,姑娘的歌唱得不錯,是郊區(qū)業(yè)余文藝宣傳隊的演員,在楊帆她們拿槍進院打鴿子時,二閻王正開著錄音機給女朋友錄歌呢,可歌曲沒唱幾句,就從玻璃窗看到有人進院。舉槍要打鴿子,二閻王一急推開兩扇玻璃窗跳到院里,雙方爭吵起來,這時的錄音機還沒關,爭吵的聲音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全錄進去了。
由于二閻王一命歸天,家里亂成一團,這盤錄音帶不知被誰扔哪去了。可時隔三個月后,這盤錄音帶不知又被誰發(fā)現,無意中放到錄音機里去聽,前邊是女生獨唱,可沒聽幾句,出現了如下激烈的爭吵聲:
“你松不松手,不松手老子連你一齊打!”
“打吧!打呀!你開槍?。?.....放什么兔子愣,怎么不開槍呢,你這燒火棍是不,不過火了,我量你沒那真魂兔子膽......”
“嘭!”一聲發(fā)悶的槍聲......
死者家屬意外得到了兇手開槍殺人的證據,來到縣法院重新告狀。并請了律師為其辯護。
縣法院聽了原告帶來的錄音,大吃一驚,這個現代化的錄音原件,是誰也推翻不了的殺人鐵證。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縣公安局長楊樹林的耳朵里,他非常吃驚,怕這事拖下去,不但暴露了他兒子的罪惡真象,而且還會牽扯到他為袒護兒子而制造假案的罪過,因而極盡全力竄通了法院,以秉公辦事,從速從嚴辦里這起案子為名,(恰在這時,中央有個嚴厲打擊各種刑事犯罪的精神)想將原判過失殺人罪高峰的五年徒刑、改判殺人判死刑,并準備迅速處決。但這個判決一下來,高峰就推翻原案,重申此案的真實面貌,可法院以無理取鬧為名,維持原判,至使高峰在巧妙的機會里逃出了監(jiān)獄爬上大煙囪。
五
楊雪聽到高峰改判死刑,哭得死去活來,幾次要去法院重訴案情的真實情況,挽救即將被冤死的丈夫。老父親看女兒哭得這么傷心,也老淚縱橫。他原想編造槍走火打死人一案萬無一失,可萬沒想到能露餡。如果這個案翻了,不但兒子保不住,連他都得卷進去,因而他把心一橫,來個舍車保帥,將高峰一拋到底。他把門關上,把女兒叫到他的屋里,平靜一下心情,悄聲說:
“孩子,我知道你難受,可我的心也不比你好受,我不但為高峰悲傷,還為你憂慮,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是天王老子也左右不了的事。唉!這功夫想什么都晚了,要想改口也無從下手。再說判他槍走火打死人一案是你出的假證,在這個問題上,你犯了兩條罪,一是誣陷無辜高峰;二是包庇罪犯楊帆。這事要真的露了底,你弟弟得去償命,你被關,連我也得攪進去,那......這個家......”老爸爸沒再往下說。
聽到這里,楊雪撲到父親的懷里抽抽噎噎地說:
“爸爸,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不忍心高峰這么含冤去死.......”
老父親用手撫摸著女兒的身子說:
“孩子,爸爸的心也不是塊石頭,我知道這樣做對不起你,可是手掌手指都是肉,為了保住手掌子,就不得不捨去手指頭了,再分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會這樣做,哪怕是我能替了他呢......”老局長說著說著也傷心地流下淚來。
楊雪收住哭泣,直起身子,擦著臉上的淚珠說:
“爸爸,你老也不要太傷感了,回頭你還要做***思想工作,恐怕這事一到她的耳朵,她那糟爛的身子還不得臥床不起呀......得......唉......”說到這兒,又心酸起來,
這些天來,楊雪一直茶不思飯不進,晚上,一閉上眼睛,高峰的言容笑貌就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腦子里還時常出現那種畫面:幾天之后,高峰在萬人大會上被宣判死刑,押赴刑場,執(zhí)行槍決。她那么怕這一天的到來,他不敢翻日歷,不敢看表,每看表時,就覺得秒針象跑百米似的,嗖嗖的往前沖,那咔咔咔響著的秒針,象鐵蹄似的踏得她的心隱隱作痛。她像長了一場大病,幾天沒上班了。今個一早晨,她就覺得心攪魔亂的,坐立不安連飯也沒吃就領著五歲的孩子從家出來,她想去市場或商店散散心。
可誰知剛來到南二道街哪兒,就見人山人海的圍著一個大煙囪看熱鬧,她也拉著孩子湊上去,可怎知大煙囪上的人,竟是她朝思暮想的丈夫高峰......
她喊、她哭、她把孩子舉到肩上,讓孩子喊,此刻的她,急得心都要從嘴里蹦出來.......
“笛、笛、笛、”一輛吉普車,滿載著全副武裝的警察鳴著警笛開過來,車停在人群中,從上邊下來的人邊說什么邊仰頭張望著煙囪上的逃犯,高空和地面的喊話已使一些人由震驚轉為憤慨!
忽然“咣!咣!”兩聲槍響,是警察中有人向上開了槍;
“不準開槍,你們想要殺人滅口......高揚!你快蹲下身子:”楊雪邊揭露他們的陰謀邊向上邊喊。
“罪犯已無處逃跑,你們?yōu)槭裁催€開槍?”人群中一個小伙子高聲的質疑著。
“咣!”又有人在人群里開了一槍。只見高峰身子一載楞,蹲在煙囪口上。
這時,從路面被堵而停這多時的轎車上,走下一位身體微胖著裝西服的大高個兒干部。他走進人群里,從一位警察手中接過喊話筒,仰起臉來,聲音宏亮地喊著:
“高峰,你聽著,我是縣委書記韓潮,我以組織的名義,保證你安全下來,誰要再開槍我就拿他是問。至于案情真假,可以據實重新審判,假案可翻,真案罪責難逃!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有人從中搗鬼,我們一定追查到底.....”
“嘩......”人群中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掌聲持久不停,淹沒了縣委書記下邊的講話,縣委書記一再擺手,才使看熱鬧的人群安靜下來。
高峰聽了縣委書記氣壯山河的喊話,感動得抱起雙拳連連鞠躬拜謝。
有縣委書記在場,他的人身安全得到了保證,他準備下來??墒莿偛拍且粯專訌棿┩缚璨康募∪?,傷著了動脈,血從褲腿子流出來。他一個蹬一個蹬的向下爬著,但終因失血過多,渾身無力,只見他握著鐵梯的手脫開了,失去平衡的身子搖晃一下,一頭栽下來!
失身者在人群的驚叫聲中落地了!
楊雪撲上前去,昏倒在血肉模糊的死者身上,那個五歲的孩子,趴在雙親的身上,撕心裂膽的哭叫。
縣委書記擠進人群圍攏的死者身邊,指著昏倒過去的楊雪對法警說:
“快來,把她抬上我的車,馬上去醫(yī)院搶救......”
面對這個悲慘場面的人們,心在流血,眼在流淚。
風起了,卷走了幾片遮住太陽的烏云。有人抹去眼淚,重新抬起頭來,望著仍然聳立在樓群中的大煙囪。它似乎也動情了,穿透游云,插向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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