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回憶著自己的過去。
記得那年我8歲,妹妹6歲,我上小學(xué)一年級。那年的4月間的一天上午,天空下著蒙蒙細(xì)雨,我們是體育課,由于下雨就自由活動,我們幾個要好的小朋友正在屋沿下打溜溜球呢,我一個鄰居到學(xué)校給我請了一個假,拉著我就往家里跑,問他什么也不說。到了家里,一院子都是人,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大明來了”,隨即就有人把我往墻根的一個梯上拽,要我快上,并要我騎在房脊上喊:“爸爸,快回來呀,快回來吧?!币也煌5睾啊N乙埠苈犜?,上去就不停喊。大約過了半個多鐘頭的樣子,那人上來把我扶了下來。到屋子里一看,原來爸爸死了,我沒有喊回來,我以為是我喊的聲音不夠大,就跑了出來,又要上房,被我大叔攔下了,他說別喊了,你爸走了,別上了,沒用。我回到屋子里,見一堆人圍著我媽,在喊我媽的名字,只見我媽有氣無力躺在我嬸娘的懷里喘氣,旁邊的人也都跟著掉淚,這時,我來到媽媽身邊拉住她的手,喊了一聲:“媽”,我媽微微睜開了眼,上前一把抱住我,哭喊著:“我的兒呀,可憐的兒呀,往后你就沒爹了呀?!蔽乙宦牄]爹了,鼻子一酸也大嚎了起來,我一哭,全屋子的人都跟著抽起了鼻子,抹起了眼淚。在大隊干部和周圍鄰居的幫助下,我爹下葬了。開始我聽大人們說我爹是得了一種吃麥不吃秋的病,說是只要得了這種病,沒有人能活過秋天的,意思是得了這種的人死得很快。后來我長大了,才知道我爹是死于食道癌,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的一種病。
爹走了,我媽一蹶不振,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出門。任憑鄰居們怎么到我家去勸,她就是不出來。一連幾年,都是這樣,不是迫不得已,不是農(nóng)忙,她是不會出來和人聊天的。我十三歲那年,我媽稍好點兒,沒事時也會帶我到自家責(zé)任田里忙活,很少見她與外人說話。一天,媽在麥田里薅草,我在地頭看自行車,地頭大楊樹上有一只花喜雀在壘窩,一會兒樹上,一會兒樹下,上下翻飛,不時的喳喳地叫幾聲。媽媽停下手中的活兒,坐在地頭的草地上,把我攬在懷里,用她的臉摩薩著我的頭,指著樹上那個長尾巴鳥,給我講起了花喜雀的故事。她說:“你看,那個飛上飛下的長尾巴鳥是花喜雀,常言說呀‘花喜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我兒也快長大了,我真害怕你是那只花喜雀,會娶了媳婦忘了我這個娘的?!碑?dāng)時,我能感受到媽的擔(dān)心,爹走了,我是媽的依靠。因為,我長高了,能幫媽媽干活了,更是***精神支柱,也是***守護(hù)神。更因為,就在這不久前,我放晚自習(xí)回家,我剛打開街門,就看見一個人影從我們屋子里竄出來,從后墻翻走了,我走進(jìn)屋子,見媽媽頭發(fā)凌亂地坐在床頭抽泣著。我走到媽的身邊,媽把頭扭到一邊,明明看到她哭過的樣子,問她什么也不說,我知道媽可能被人欺負(fù)了,我心里暗暗記恨著剛才從后墻翻走的那個身影,下決心,只要有下次,我非宰了他不可。
后來,我害怕媽媽再被人欺負(fù),念完初中就沒再上學(xué)了。我發(fā)誓,要幫媽媽媽干活,要孝敬媽媽,幫媽媽撐起這個家。我知道我媽太不容易了。18歲那年,村里有個姑娘看上了我,我也喜歡她,她是我初中同學(xué),她叫劉美靈??伤胰瞬辉敢猓鹿媚锔沂芨F。姑娘就跟她的家人耗著,非我不嫁。兩年后,她的母親甩給她5000元錢,把她從家里攆了出來,并揚言以后沒有這個狠心的閨女。她用家人扔給她的5000元嫁妝錢去一個技校學(xué)會了服裝裁剪,并買了一臺縫紉機和一臺鎖邊機,帶著住進(jìn)了我家,在家里為群眾做衣服。我們沒舉行婚禮,因為我們家實在沒錢。只是后來一起去領(lǐng)了個結(jié)婚證。那個時候,來我們家做衣服的人很多,我媽高興壞了,我娶媳婦了,媳婦還特懂事,特能干,知道我家窮,沒計較彩禮,沒計較婚禮,還帶來了這兩個做衣服的機器---效益型嫁妝。村民都感覺我們家從此以后要翻身了,有希望了??墒?,自從我和媳婦手里有了點積蓄到外面租房子開了間裁縫店后,我媽就不正常了。見我媳婦回來就給臉色看,后來我媳婦懷孕了,嘔吐嚴(yán)重,我一幫媳婦,媽媽就罵我媳婦矯情,一點兒也不心疼我媳婦,簡直和我媳婦剛來的時候判若兩人。就這樣吵吵鬧鬧地一直到我兒子出生。本想,有了孫子,我媽會好點兒,可誰曾想我媽又開始罵我了,說我是花喜雀,娶了媳婦忘了娘,不和她一心,和媳婦一心了。見我罵我,見我媳婦罵我媳婦,說不能看見我和媳婦在一起。你們說我不和我媳婦在一起和誰在一起?我們要一起經(jīng)營毛衣店,要一起掙錢養(yǎng)家、養(yǎng)孩子、養(yǎng)她。她要是光罵人也好了,我們裝著沒聽見,就算了。過分的是她逼我離婚,不吃不喝,以死相逼,要么選媽,要么選媳婦,我怎么選?媽和媳婦都是我最親的人,我常想,我媽怎么了,人家的媽媽只怕自己兒子和媳婦不和,她是只嫌兒子和媳婦好。媳婦見我夾在中間難受,就和我商量說:“咱們假離婚吧?只要媽高興,我怎么著無所謂?!焙髞?,我和媳婦辦理了假離婚,說是假離婚,實際就是真的離了。本想離了,媽高興就算了,我媳婦沒打算離開我,還住在家里,本來嗎,說好的假離婚不離家,還照常過日子。不行,我媽不愿意了,將媳婦的東西都扔了出來,不讓她回家。那時我兒子才一歲多一點兒,我媽就把我媳婦攆了出來。本來我和媳婦的婚姻,她的家人就不同意,剛才我也說了,我媳婦也是為了我,被她的父母攆出來的,這又離婚了,她也沒臉再回娘家去,能上哪兒去呀,她只好到離我們家比較近的一個鎮(zhèn)子上打工,一來是為了我能抽時間去看她,二來她也能偷偷回來看一眼孩子。她看孩子,不行我媽不讓,她來一次,我媽罵她一次。記得有一次,我媳婦偷偷地給兒子買了些吃的和穿的送過來,我媽當(dāng)著她的面兒給扔了出來。我剛要拾起來,我媽就罵我沒出息,我剛要去安慰媳婦,我媽就罵我白眼狼。媳婦只好傷心地走了。后來,有一年,過年了。我想把媳婦接回來,媽不讓,我的心在滴血,我媳婦的心也在滴血。娘家不敢回,婆家回不去,我可憐的媳婦,大冷的天,年三十兒夜,人們都沉浸在過年的喜慶氣氛中,她卻一個人在村北河堤上,抱著大柳樹哭成了淚人。我聽說了趕過去,把她揣進(jìn)懷里捂著她冰一樣的身子,靠著大柳樹一直到初一五更鞭炮響起,她推開了我,要我回家,照顧我媽和兒子,她則一個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從那以后,我一心干活養(yǎng)家,媽媽越來越老,兒子越來越大。我就外出打工,想多掙點兒錢,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兒子上學(xué)了,整天被人罵成是有人生沒人養(yǎng)的野孩子。一天,我兒子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放學(xué)回來,我媽見了問他,他說別人打他了,我媽就說:“你沒長手啊,你長得手是讓干啥用的?”我兒子沒有吭氣,委曲地去做作業(yè)了。又有一天我兒子身上帶著傷回來了,我媽見我兒子鼻青臉腫的就問:“這又咋了?我兒子說同學(xué)打的。”我媽惱了,訓(xùn)斥說:“白長你這么高這么胖,同學(xué)打你,你的手掉了?你不會也打他呀!”我兒子反駁說:“老師不讓打人?!蔽覌屢宦牳?,說:“老師不讓打人,那你同學(xué)沒打你?你咋恁聽話了?。俊蔽覂鹤勇犃艘汇?,但沒有再反駁。過了沒幾天,我兒子高高興興地放學(xué)回來了,我媽見孫子這么高興就問:“今天考試100分?這么高興?”我兒子說:“不是,我把打我的那個同學(xué)給打了,打得他爬在地上求饒,今天真是高興?!蔽覌屄犃丝洫?wù)f:“打的好,看他以后還敢不敢再打你了。”后來的幾年里,學(xué)校老師沒少叫家長,我去了幾次,都是兒子打了同學(xué),有的是幫助小學(xué)生出氣的,老師說我兒子在學(xué)校里的是老大,屁股后面整天跟著一幫比他小的學(xué)生,今天打這個,明天打那個,說我要不管了,就讓他回去吧,別再惹出什么大事來。我好說歹說老師才沒讓我把他領(lǐng)回去。上初中時,他又打了一個什么部門領(lǐng)導(dǎo)的孩子,人家不愿意了,老師說這次說啥也不讓他再進(jìn)校門了。這不沒上完初中就不上了。孩子成這樣,我心里很難受。
期間,我還在外面打過一段兒工,外地一女子丈夫死了,我們是同事,日久生情,她要我就把她帶回了家??晌覌層职阉R跑了,說人家吃的多,不干活,打麻將,對我兒子不好了等等,沒有三個月,人家受不了我媽,就走了。我的這個臨時媳婦又被我媽罵走了,以后沒有誰再給我說媒了。兒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眼看周圍和他一樣大的孩子都成家了,也沒人來我家給孩子提親。我媽看著我和我兒子兩個大光棍整天在眼前晃,又急又愁,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成天唉聲嘆氣,我看著也愁死了。有時候,想啊,我們這一家呀,到底是咋了,都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的,這都三十多年了,咋就沒有個轉(zhuǎn)機呢?后來,有人說我家房子風(fēng)水不好,我就又東借西湊把房子掉相翻新了一下,蓋了五間大平房。蓋了房,到是有人給兒子說媒了,但姑娘進(jìn)家一看,說光有房子不行屋里太空,隨后就沒有了下文。后來,我媽病了,也是癌,肝癌。這期間,我朋友在城里給我兒子介紹了個對像,人家就一個閨女,家有錢,要招上門女婿,問我同意不同意,我那能不同意呀,我不能連累兒子呀,就讓兒子倒插門走了。一年后,我有孫子了,我和我媽媽高興地買了小衣服和奶粉,去兒子家看看,到兒子家門口,親家母連門都沒讓進(jìn),還把我們拿來的小衣服和奶粉扔了出來。我媽強勢了一輩子,那受得了這個,受了刺激回家后就一病沒有起來。病中,我媽一個勁兒地喊我媳婦的名字---靈兒啊,媽錯了,媽不該攆你,媽不該不讓你看孩子呀,媽這回真是招報應(yīng)了啊,他們也不讓我看孫子呀……。一口氣沒上來就走了。媽走了,兒子也成了別人的兒子了。我自由了,可我老了,我去哪兒還能找回我的好媳婦呢?快二十年了呀,沒有一點的音訊。周大明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我這是罪有應(yīng)得呀,我在村人眼里是個大孝子,但我沒有保護(hù)好我的媳婦,我不配有媳婦呀?”說著,又抽泣起來。
“不說了,不說了,咱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了啊,今天不早了,你也別走了,我那兩個同事我讓他們回家過禮拜天和家人團(tuán)聚了,你就睡在這兒和我做個伴。媳婦的事,我?guī)湍?,會有的!快睡吧,明兒一早,我們還要去看張麗和張亮那姐弟倆呢?!焙戮珠L聽完訴說,安慰著周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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