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瀟瀟(中篇小說)
來源:作者:張旭升時間:2013-04-25熱度:0次
秋雨瀟瀟(中篇小說)
張旭升 筆名:張評
一
連著幾日的秋雨使這座高原古城突變得冷起來,街上的行人有穿風雨衣的,也有穿羊毛衫或保暖內(nèi)衣的??傊?,人們厭棄秋天的雨,像似懼怕冬天就要來臨。
反貪局刑偵一科科長吳青龍靜靜地站在辦公室的玻璃窗前,雙眉凝皺在一起,手指上的香煙散發(fā)著縷縷青煙。他不是在看街上的風景,而是在百思不解中不停地追問著一個費解的謎:齊蕊真的貪污公款三百五十萬元?她一個清麗的弱女子怎敢貪污三百五十萬元?她使用了什么手段?三百五十萬元干什么用了?他不斷地提問自己,又不斷地否定自己,他有一個個理由認定齊蕊是清白的,準是有人搞錯了,他甚至希望齊蕊的貪污是一場夢。但桌上的舉報材料清清楚楚地寫著齊蕊在任興華大酒店總經(jīng)理期間,采取虛開服務人員名單,趁到外地采購電器產(chǎn)品及服裝、飲料、日化品、食品中開虛假發(fā)票,從中謀取暴利,而且涉嫌行賄,問題相當嚴重。
吳青龍失眠了,無法入睡。齊蕊的影子總潛在他的腦海里,無法揮去。他試圖著趕走齊蕊的影子,總是失敗。他不得不承認齊蕊還在他的心里,他的心里仍余有齊蕊的位置。
吳青龍和齊蕊同年同月生,而吳青龍僅比齊蕊大五天。他們的父母都是軍人,參加過解放西北,西南戰(zhàn)役,還渡江朝鮮,轉業(yè)后一塊到西部開墾農(nóng)場。他們兩家住的很近,僅一墻之隔。夏天的時候吳青龍常爬上靠墻的杏樹,摘酸杏扔給墻那邊的齊蕊。有時齊蕊也嚷著上樹摘杏,吳青龍就拉她上墻,一同坐在樹杈上唱兒歌:
娃娃娃娃哭
媽媽媽媽哄
寶貝寶貝要啥呢
媽媽給娃找
娃娃指著姑娘說
我要她當媳婦
山里偏僻,天一黑人們便上床睡覺;但大人們管不住孩子。吳青龍便領著十幾個孩子,肩上扛著玉米桿子,嘴里吹著銅哨子,一二一地走正步。月亮很亮時,他們就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吳青龍是老鷹,齊蕊是母雞,玩得開心愉快。他們也玩捉迷藏。有一次吳青龍躲進一捆柴禾里,齊蕊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其他的孩子都散伙回家了,可齊蕊還在傻找,大聲喊:“快出來,天黑了!”吳青龍全當沒聽見,捂住嘴嗤嗤地笑。齊蕊完全失望了,就嚶嚶地哭起來,嘴里不停地嘮叨:“我不給你當媳婦了,把你媽氣死去……”吳青龍聽到齊蕊的哭聲就躲不住了,從柴禾堆里擠出來,“嘿嘿”地傻笑。齊蕊見吳青龍很開心得神氣勁,不但不生氣,反而高興地說:“我就知道我一哭你準出來,你上當了。”吳青龍手摸著自己的頭,才知道自己并不聰明,反而被齊蕊這個黃毛丫頭給騙了。他憤憤不平地說:“你哄人,不誠實。”齊蕊得意地甩著兩只小辮,淺淺地笑著說:“你咋不說你笨?!?BR>吳青龍想到這些禁不住抿嘴笑了。他在思考:齊蕊的翅膀長硬了,一改純真女性的柔弱,在商品、金錢、欲望的驅(qū)動下,坎坎坷坷地逐漸地成熟老辣起來,成為商品經(jīng)濟中的鐵腕女人。但他也同時猜測到齊蕊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女人,因為失去的東西多就不擇手段,想盡辦法來彌補自己失去的東西,直到欲望破滅為至……
早已是夜深人靜,吳青龍坐在椅子上點燃一支香煙默默地吸著。
齊蕊從小就精靈聰明,數(shù)學總是壓吳青龍幾分,英語學得更棒,沒費啥勁就考取了外國語學院,而吳青龍落榜,從此步入軍營。他多少有點遺憾甚至是羞愧。吳青龍走的路很艱辛,入伍后當?shù)氖桥诒?,除過每日的走正步,就是無休止地扛炮彈,手掌磨出了血,胳膊疼的抬不起來。他還算有幸,考了軍校。
在上軍校途中吳青龍?zhí)匾馊タ戳艘淮锡R蕊。
當吳青龍出現(xiàn)在齊蕊面前時,齊蕊怔怔地張望著,一對漂亮的雙眸霎時落下淚來。
吳青龍不知所措,呆站著。
齊蕊撲進吳青龍的懷里,哭訴說:“你這個沒良心的,咋就不理我了?我給你寫了那么多信,你就回我一封信,還說你命薄,遲早要吃槍子。你說!你給我說清楚,我是不是你的人”。
吳青龍無法回答齊蕊的問題,推托說:“咱們好好談談,其中有些誤會該坦白相告,否則咱們都很難堪”。
齊蕊雙手摟住吳青龍的脖子:“我不!我就是要讓你難堪”。
“你又不是孩子,損傷我的形象”。
“我就是孩子,比你小”。
吳青龍見齊蕊說話嗓門大,祈求道:“小聲點,這在大學校園,別人都聽見了。”
齊蕊無所謂地說:“我不怕!”
吳青龍無奈道:“我求求你,咱們出去說”。
走在街上,吳青龍問齊蕊:“你想吃什么?我買單”。
“羊血泡饃”。
“羊血泡饃?”吳青龍很疑惑。他第一次聽說有羊血泡饃這種飲食。
“羊血泡饃在什么地方,好吃不好吃?”
齊蕊答:“跟我走,保證你花了錢不冤枉?!饼R蕊拉著吳青龍的手,風風火火地竄過幾道巷子,來到一家飯館前。
吳青龍看到了招牌,是一塊藍布上縫著“楊家羊血泡饃館”幾個白布做的字。
羊血泡饃并非是煮沸的一碗羊血,而是將羊血冷卻后切成小塊放入沸水中煮,出鍋時再放入調(diào)料,蔥、香菜、辣子面等。
齊蕊吃得津津有味。吳青龍只吃了幾塊羊血就放下了筷子。
“這羊血泡饃不好吃,沒有羊肉泡饃好吃”。
齊蕊用手扯了扯了吳青龍的袖子,小聲說:“別嚷出了聲,主人聽見會發(fā)火。你還是個軍人呢,連這苦也吃不下。”
吳青龍的臉立馬就紅了,頭也不抬地吃完了這碗羊血泡饃。當他抬起頭時,齊蕊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恰好碰在了一起。吳青龍傾刻間把頭扭向了門外,心卻在“咚咚”地猛烈劇跳,不由自主地一陣緊張,喘氣也粗了起來。
齊蕊說了聲:“走吧!我該回校了,你也該上火車了”。
他們走到一個水果攤前。
齊蕊稱了五斤雪花梨?!奥飞铣?,吃到嘴里,涼在心里。”
吳青龍接過雪花梨,沉甸甸的,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模模糊糊地侵襲著他的思緒。
“親親我!”齊蕊在喚吳青龍。
吳青龍搖搖頭:“不行!我要對你負責”。
齊蕊很失望地說:“再見!祝你一路順風”。
吳青龍遲疑了一下,握住齊蕊伸過來的手。
火車向南駛去。吳青龍早已看不見齊蕊和那座城市,但他在握住齊蕊手的一瞬間確實感受到了齊蕊的手是冰冷的。他又即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默默地說:“男兒志在四方,去它的兒女情長……”
二
偵破工作在悄悄進行。聘請的會計師已寫出了審計報告,均證實了齊蕊弄虛做假,貪污公款不可置疑。吳青龍默不作聲,將煙頭扔出窗外。
齊蕊已經(jīng)知道反貪局在密密偵查她的經(jīng)濟問題,但她還一時搞不清楚是誰在查她的經(jīng)濟問題。這一段時間,她很煩燥,但精力還算旺盛。她對興華酒店的所有部門了如指掌,下達的各項指示均被下屬不折不扣的執(zhí)行;看上去,一切都井井有條,絲毫不亂。她像一個有謀略的將軍,按步就班的指令著興華酒店這部機器良好地運轉著。
齊蕊剛主持完一周的工作布置會,主管局趙局長就打來電話,讓她馬上送去兩萬元現(xiàn)金,他的兒子考上了大學,急需這筆錢。
齊蕊放下電話罵道:“既當嫖子又立牌坊,還冒充正人君子。哼!我若是出了事你也難洗干凈”。齊蕊罵歸罵,還是打開屬于自己保管的保險柜,取出兩萬元現(xiàn)金,開上自己的轎車趕往趙局長家。
趙局長五十多歲,一年前離婚,已和齊蕊鬼混了好長一段時間。齊蕊提出和丈夫離婚與他結婚,但她的求婚被趙局長委婉地回絕了。
“小齊,你還年輕,前途光明得很。我老了,快休息了,再說我的身體不好,也陪不住你,說不準那一天我雙眼一閉也就見了閆王爺?!?BR>齊蕊明白與趙局長結婚已不可能,只提出一個條件:“你若還想和我保持這種不正常的關系,就得保證我出問題后你要全力解救我,否則的話,我也翻臉不認人,全都說出去,一塊玩蛋”。
趙局長一把摟住齊蕊,用手握住她的手腕,警告道:“我依你,可最好不要出亂子;一旦出了亂子,我們這對野鴛鴦就做不成了”。
齊蕊說:“出了亂子我們一塊進去”。
齊蕊駕車到了趙局長家。推門進屋后見趙局長躺在沙發(fā)上微睜著眼在看她。她進門后坐在趙局長的身邊,從手皮包里取出兩萬元現(xiàn)金放在茶幾上。趙局長沒有馬上拿錢,而是問:
“聽說興華酒店出了點亂子,問題嚴重不嚴重?”
齊蕊答:“沒事,他們沒什么證據(jù)?!?BR>“可是我擔心你那些服務員嘴不牢,把你捅出去怎么辦?”
“她們?哼!還沒有那個膽子。”齊蕊更本不把服務員放在眼里。
趙局長長久地望著齊蕊。問:“你是不是害怕了,好長一段時間不見你來?!?BR>齊蕊道:“我常來你家太顯眼,少來幾次也是保護我自己。自己的形象太差難以服眾,所以我要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這是必須的。安撫工作我已做好了,月月給服務員發(fā)了紅包,相信她們會守口如瓶。說實在的,在感情上我欠丈夫太多,說句難聽的,我對我的丈夫不忠不義”。
趙局長不耐煩地勸阻,“算了,算了,說這些干什么?!彼粷M地盯住齊蕊,一再叮囑:“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保護住自己,只有保護住自己,我們也就保住了。懂嗎?”
齊蕊瞥了趙局長一眼,一臉的不高興。“你老奸賊滑,我早就看出來了”。
趙局長一聽齊蕊對他不滿,語氣馬上就緩和下來?!霸蹅z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跟誰呢?!?BR>齊蕊離開趙局長家后駕車回到了興華大酒店,她萬萬沒有想到,吳青龍正坐在她的辦公室等著她。
吳青龍是有備而來。他在兩周前已率領辦案組分別到成都、西安及武漢等地調(diào)取了齊蕊用錢買空白發(fā)票,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填寫金額數(shù)目的直接證據(jù)。齊蕊的手段并不高明,入帳的發(fā)票均有單位名稱、票號、經(jīng)手人,故查起來不費氣力,況且派出的檢察官都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偵查,齊蕊搞的小把戲自然很快暴露無疑。齊蕊以為用錢就能捂住十幾個服務員的口,再多發(fā)幾倍的獎金就可萬無一失,真可謂太天真了。吳青龍清楚的記得,審記部門將審記過的帳本及審計報告移送至他手中時,他明顯地感到此案重大??赐晁械牟牧虾?,吳青龍預感到打破此案的關鍵在于服務員敢不敢說真話,只有打通了這一環(huán)節(jié),此案也就大功告成了。
檢察官對十幾名服務員分別進行了傳訊,在強大的政策攻心下,十幾名服務員不但退交了紅包及獎金,還將她們保存的原始記錄交了上來。
這起案件是吳青龍辦的最輕松的一起。
齊蕊看著她面前的男人似曾相識,仔細回想便猛然雙眼放出兩道異樣的光來。這光帶著驚喜和渴望,帶著渡過漫長的寒夜迎來朝陽一樣的火熱。
“青龍!你……”齊蕊幾乎驚叫起來。
吳青龍很明白,齊蕊做夢也沒有想到是她的舊友,可以說是她的舊情人來到她的面前。但她并不清楚,他不是來重溫舊夢,更不是為她送來鮮花和表示祝福,而是帶著一柄鋒利的劍。
齊蕊提懸的心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丹田,柔嫩的臉泛著祥和紅潤的光澤。她給吳青龍到了一杯茶,又從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條“紅中華”香煙,拆開一盒。吳青龍全看在眼里,也不想阻止她這樣干。他是執(zhí)行法律的,當然清楚這起案件還在偵查中。齊蕊雖是犯罪嫌疑人,但未對她做限制人身自由的決定。當齊蕊向他遞過來一支香煙時他沒有拒絕。
“我有問題嗎?”齊蕊小心翼翼地問。她想知道事情進展到哪個階段,反貪局究竟掌握了多少材料,她還有沒有一線生機。
吳青龍可憐起齊蕊來,痛惜一朵嬌美的花從此敗落。他本想隱瞞案情,但他又想到萬一齊蕊沒有思想準備,突然間被逮捕入獄,她將難以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思前顧后,他還是從良心這個人人都無法取舍的角度直言相告:
“你的問題很嚴重,已觸犯了法律,從現(xiàn)在起就要有思想準備?!眳乔帻堈f完這句話時,發(fā)現(xiàn)齊蕊在渾身顫抖,臉色一下失去了紅潤,頓時煞白,一對活鮮明亮的雙眸傾刻暗淡無光??吹烬R蕊頓時陷入無望的悲哀中時,吳青龍多少有點后悔說明了真象,但他又告誡自己,長痛不如短痛。
“我真的沒有希望了嗎?”齊蕊哀鳴道:“我不想毀了自己,我還要好好地活下去。”
“你真傻,這是不可能的。”吳青龍徹底打消了齊蕊的奢望。
“你有這個權利!你有讓我活下去的權利。”
“不!我保護不了你。你犯的是國法,何況你太貪心,貪污公款數(shù)額特別巨大。你還大肆行賄,數(shù)額也達到了巨大?!?BR>齊蕊哭了,淚流滿面。
吳青龍的心軟了,他不愿意看見女人哭,更不愿意看到女人戴著手銬郎鐺入獄。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幕悲劇:警車嘶鳴著,齊蕊被兩個法警押進警車,齊蕊的父母,丈夫,女兒呼叫著……
吳青龍鎮(zhè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拔覜]有辦法改變已定的結局,但我們畢竟朋友一場。我忠告你:把所有的公款交出來,爭取自首,有立功表現(xiàn)?!?BR>齊蕊無望地癱坐在老板椅上。
三
吳青龍走了,齊蕊佇立窗前,凝視著吳青龍消失在遠處的背影。
齊蕊重新坐入老板椅內(nèi),從抽屜里取出一疊信。這些信是吳青龍在炮兵學院上學時寫給她的。她見到吳青龍后又記起了她往日的情懷,愈發(fā)不住激動地渴望重溫那段浪漫的戀情。
齊蕊放暑假后趕到長沙炮校,還未進校門,吳青龍跑出校門,一把拉住齊蕊說:
“你不能進炮校。我們紀律很嚴,別人看見了會說閑話的?!?BR>齊蕊見吳青龍說得忠肯,順從地跟著吳青龍住進了招待所。她本意是來看吳青龍的,還想盡早與吳青龍確定下戀愛關系,而吳青龍僅把她當作好朋友,根本沒把確定戀愛關系當成一回事。但他們孤男寡女地守在一起,難免不產(chǎn)生好感與情意。
吳青龍請了假,專門陪齊蕊在長沙街頭逛了幾日,瀟灑地進餐館,看電影。總之,他倆很快樂?;氐秸写R蕊幾次欲開口表白內(nèi)心的戀情,但一看到吳青龍無所顧忌的神態(tài)就打住了。何必自找沒趣,人家心里沒你,開口也是白搭。
吳青龍已感覺到他與齊蕊的距離愈來愈近,有一根導火索就會立刻爆炸。他是軍人,默守著戒規(guī),努力地拋棄兒女情長,一心一意地學好自己的專業(yè),當一名出色的炮兵軍官。
“放暑假了,你不回家?”齊蕊問。
“不回家了,我們要到廣西某炮兵師實彈訓練,機會難得?!眳乔帻埓?。
“看來,你不懂我的意思。”齊蕊搖頭。
吳青龍凝惑地問:“什么?我不懂!”
齊蕊哭笑不得:“是不是讓我把心掏出來讓你看才明白?”
“這……”吳青龍無言以對。
齊蕊發(fā)問:“你真的連一點感覺也沒有?”
吳青龍知道齊蕊指的感覺是什么,但他認為齊蕊愛上他太神速了,他完全沒有準備好。最親近的人愛上他太別扭了,簡直讓人受不了。他設想:齊蕊是心血來潮,不會與他建立戀愛關系。他明知自己的設想是假的,無法否定他與齊蕊的這層關系。他還是搖了搖頭,違心地說:
“我目前還不想打算考慮個人問題。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才打了一年,我畢業(yè)后說不定也要上前線。你可以試想,連命都難保的人還談什么戀愛。我經(jīng)常對自己說,軍人意為著流血、犧牲,根本不應該談戀愛、結婚;結了婚的人也應該馬上離婚,不要丟了牲命害的人家成了寡婦?!?BR>“你是個大傻瓜!”齊蕊輕輕地伏在吳青龍的懷里,“少見你這號男人,順手可得的幸福你不要,偏要理想主義,替別人操心,心可是真好,世上少見。你可知道,你這種絕情的做法會毀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你不覺得你這種做法太殘酷了嗎?”齊蕊用手輕撫著吳青龍的臉,柔情似水地說:“我總算知道什么叫自私,你就是世界上最自私的男人?!?BR>吳青龍見齊蕊對自己的誤會愈來愈深,就說:“隨你怎樣說吧!不過我始終認為我的道德是高尚的,不想損人利己,貪占別人的便宜,寧可犧牲自己也不……”
“我知道,別說了!”齊蕊打斷吳青龍的話,“你的心真好,不知哪個女人有福嫁給你?!?BR>吳青龍很別扭地看著自己懷里的女人,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全身熱汗淋漓。太緊強了,從未有過的緊張。
“你敢吻我嗎?”齊蕊仰起頭,微閉著眼,等待著幸福時刻的降臨。她失望了,沒有口唇對準她的口唇接吻。
“膽小鬼,再好的女人也會離開你!”
“我……我不敢。這是犯罪!”吳青龍也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是不是太嚴重了。
“犯罪?”齊蕊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陌生地望著吳青龍。
“不!我是說我應該負責……”
“當然,你不負責,任何一個女人也不會嫁給你。”齊蕊追問吳青龍,“你給我解釋一下;犯罪是什么?”
吳青龍已抵擋不住齊蕊的輪番功擊,只好告饒:“我怕你!”
齊蕊窮追不舍,“為什么?”
“因為你直率、大膽、多情……”
齊蕊即刻樂了,好不得意地說:“這是女人的優(yōu)點呀!”
“可我認為女人軟弱一點好?!?BR>齊蕊反駁:“你錯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軟弱的女人一輩子沒有主張,只有眼淚往肚里流。這種女人窩窩囊囊,沒有頭腦、沒有思想,僅僅是一個擺設,供男人消遣的工具?!?BR>吳青龍不想認輸,仍要據(jù)理力爭?!澳阏`解了我的原意。我說的軟弱的女人僅指她的感情。比方說她很膽小,愛哭。女人膽小了她就會依靠一個膽大的男人保護她,而愛哭的女人則可以在鋼強男人的懷里縱情哭泣。”
“你屬于哪種男人?”齊蕊問。
吳青龍肯定地答:“我會替流淚的女人抹去眼淚,甚至會陪她流淚”。
齊蕊沉默了,久久地望著吳青龍。良久,她說:“你真好,不管是那個女人都愿意嫁給你的;因為你懂得女人,懂得女人的所恨所愛?!?BR>吳青龍說:“但我并不一定幸福。其實我早就準備好了吃苦,像杜甫、蘇軾那樣,有一間茅屋,幾畝薄田”。
“太浪漫了吧,好像你永遠無法成熟”。齊蕊愈發(fā)不理解吳青龍了?!澳阏f話怎么讓人聽不懂了,給人的感覺是有許多矛盾無法排除,聽得人累”。
“我就是這樣,想到那就說到那,從不考慮其中的矛盾如何排除。其實,我很傻,就像是瞎子,明知不見著太陽,但偏要看太陽是什么顏色。太傻了……”
“這種傻子是可愛的!”齊蕊無力地說。
第一封信看完了,齊蕊笑了,笑出了聲。她的臉再一次泛起紅潤的光來。她拾起身,倒了一杯紅葡萄酒,仰起脖頸喝了個精光。她全身燥熱起來,熱血沸騰。她有點頭暈,爬到辦公桌上,睡了。
四
齊蕊被幾聲敲門聲驚醒。她爬在辦公桌睡了一夜,許是太勞累的緣故,她睡得很沉很實。她的臉色不好,沒有光澤,像似一夜的沉睡跑掉了所有的水分;頭發(fā)也有點零亂。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扭動了幾下身體,走到窗前打開窗戶,面對著戶外深深地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緊接著她有打了幾個呵欠。她感到渾身有點冷,頭也有點昏沉沉的感覺。
又傳來幾聲敲門聲,接著是一個女服務員的聲音傳進來。
“齊總經(jīng)理,上海一家制皂廠的推銷員想推銷他們的產(chǎn)品,是留下他還是打發(fā)他走”。
齊蕊不加思索地答:“先讓客房部的人看一下貨,再往下磨一磨價格,合適就買下”。
女服務員走后,齊蕊走進浴室洗了個溫水澡。傾刻間,她舒服多了,頭腦也格外地清晰,似乎洗澡能帶給她無限生機。
齊蕊屬于精明強干的女人,很注重自己的儀表形態(tài),從頭到腳全是素裝,但不失女性的魅力。她簡單地收拾好自己的儀表,提起精制的牛皮包走出辦公室。還未下樓梯,客房部女經(jīng)理對齊蕊講:
“推銷員要價還是高,你看怎么辦?”
齊蕊問:“每塊要價多少?”
“六角八分”。
“是貴了點”。齊蕊對客房部女經(jīng)理講:“你去把推銷員叫到我的辦公室來,我和他面談”。
推銷員是個很精瘦的中年男子,嘴上留著小八子胡,眼睛很小,像鼠的眼睛,卻賊亮。他推開齊蕊辦公室的門,見齊蕊一副清高傲慢的樣兒,就猜測到此女人不好對付。
“啊!齊總經(jīng)理好漂亮呀,堂堂一表人才,可謂金鳳展翅,絕美佳人”。
齊蕊對推銷員的夸張毫不動心,冷冷地頂了一句:“我們西北出洋芋蛋,不像江南出美女,要在西北找個美女,真是找錯了地方”。
“不不不不!江南美女不如西北美女大度,我們跑江湖的人偏愛西北美女的辣勁,夠味!”
“行了!說這么多廢話簡直是在浪費生命。說說你的香皂。好好說,說的不好你就走人?!饼R蕊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這人干脆,有利就圖,無利就別想和我做生意?!?BR>推銷員不愧是老江湖,已十有八九猜到齊蕊的想法,就開門見山地說:“好說!就依齊總經(jīng)理說的辦?!?BR>“我什么也沒說呀!”齊蕊見對手是個泥鰍,滑的很,不得不防。
推銷員即刻道:“我知道!你沒說什么等于說明了一切”。
“屁話!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齊蕊被推銷員莫明的話激怒了。
“別生氣嘛,和氣生財!”推銷員詭密地湊到齊蕊辦公桌前,伸出三個指頭。
齊蕊皺了一下眉頭,馬上心領神會,但故作不明,問:“這是什么?”
推銷員進一步言明:“我有十六噸貨,你全部吃進,我給你百分之三十的回扣,如何?”
齊蕊毫不推辭道:“你很會做生意。好吧,咱們成交了”。
打發(fā)走推銷員,齊蕊給趙局長辦公室打電話,無人接,她又打到趙局長家中,接電話的人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喂,你是誰,找他有什么事?”
不祥之兆。齊蕊腦海里閃電般顯出“不祥之兆”四個字。心想:難道趙局長真的出事了?“
齊蕊決意去趙局長家探聽一下消息。齊蕊駕車到趙局長家門口時,發(fā)現(xiàn)停有兩輛警車,她頓感趙局長出事了。
吳青龍正領著十幾名檢察官在趙局長家中搜查著證據(jù)。
趙局長坐在墻角的椅子上,眼睛恐慌地左顧右盼。
“找到了!”一個年青的檢察官興高彩烈地從衛(wèi)生間沖出來,手里拿著滴水的塑料袋。
打開塑料袋,有一疊錢,兩個存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經(jīng)清點,人民幣五萬元,兩個存折各存十一萬元和四十萬元。
趙局長一看事情敗露,渾身顫抖不已。
齊蕊下車,悄悄躲在一棵柳樹的后面,察看著動靜。
可怕的事發(fā)生了。趙局長被檢察官們押上了警車,還有電視機、攝像機、工藝品等一批贓物搬上了一輛小貨車。
齊蕊驚叫了一聲:“完了,出事了!”
趙局長確實出事了,被“請進”了看守所。
齊蕊一直開車尾隨至看守所大門口。她太急需見趙局長一面,問一問她該怎么辦。她無法進入看守所,看守把守的很嚴,沒有執(zhí)法人員帶領無法進入。
齊蕊打電話到檢察院反貪局找吳青龍,吳青龍一聽是齊蕊打來的即刻放下電話,不予理睬。
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吳青龍氣憤地拿起電話,耳邊傳來,“青龍,我求求你,我只是看一下趙局長,送點東西?!?BR>“不行!你不能和他見面。記住,你要注意你的身份。”吳青龍掛斷了電話。
齊蕊心恢意冷,呆呆地不知所措。
一股秋風掃過來,樹上的黃葉飛旋著落下,被風吹入了墻角或是狹窄的水渠。齊蕊即刻感到一股寒意襲上身來,便豎起了風衣的領子,離開看守所的大門,駕上自己的車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五
吳青龍這幾日心情不好,滿腦子閃現(xiàn)著齊蕊的影子。齊蕊又打來電話,約他吃飯,他苦苦冥思后下決心答應了齊蕊的請求。吳青龍心底是善良的,還沒有一棒子將人打死的習慣,他總認為,允許人犯錯,犯了錯誤也允許人改正錯誤,對罪犯也是如此。十幾年的檢察生涯使他明白一個道理,搞反貪偵查萬萬離不開用感情、熱情、摯愛去溫暖一個將要破裂的心,就像外科大夫,敢于動大手術,用針和線縫合所有的創(chuàng)傷;還要像老師那樣諄諄教導,將誤入迷途的羔羊領出黑暗,領出沼澤地,踏上獲得再生的彼岸;還要像所有的父母,寬容孩子所犯的不是,給予他們無限博大的愛……正是有了這種思想的支配,吳青龍用他的真摯攻破了一座座堡壘,疑難案件均被告破。
吳青龍的助手告知他說:’檢察長叫你去,馬上!“
檢察長對吳青龍說:”興華大酒店一案辦得很好,引起了市上的高度重視,但也給我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壓力。犯罪嫌疑人是領導干部,活動能力很強,我們來自上面的壓力愈來愈大,事情非常難辦“。
吳青龍早已意料到此案的背后定有大人物撐腰,所以不以為然地說:“歷來如此。每查一起大案都有上級領導說情,甚至動用手中的權力加以干涉。見怪不怪?!?BR>檢察長還是犯難,“怎么辦?公安部門送上來一份醫(yī)院的檢查報告,說犯罪嫌疑人有嚴重的腎病,尿血,不宜關押。市上主要領導來電話指示立即放人,要從人道主義出發(fā),要講原則和黨性?!?BR>吳青龍說:“我知道,你很犯難。你是領導,是黨組書記,不聽上級領導和黨委的指示就是喪失原則和黨性,所以你應該執(zhí)行上級的決定。唉!都難,明明是個犯罪分子就是有人保護,你一點辦法也沒有,氣的干瞪眼”。
檢察長用詢問地口氣說:“你看是不是改變強制措施,取保候?qū)徳趺礃???BR>“好吧!我去辦”。吳青龍應允后走出檢察長的辦公室。但他即刻止步,返轉過身又進了檢察長的辦公室。
“檢察長,又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興華大酒店總經(jīng)理齊蕊是我的同學,過去曾是我的戀人?,F(xiàn)在我已不適合再搞此案,我怕我頂不住感情的侵襲,喪失原則和立場。所以,我請求檢察長同意我回避”。
檢察長似乎看出了吳青龍的想法,但他還是堅決地回絕了吳青龍的請求。“不行!我不同意你回避。案件正在向縱深發(fā)展,這時候你退出,我無法向社會交待。我們都是黨員,把個人私利都放在一邊,集中精力搞好工作。齊蕊雖說是你的同學、戀人,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不礙大局。我信得過你,大膽地干”。
吳青龍沒再說什么,他知道他再有許多理由也推御不掉繼續(xù)偵查興華大酒店貪污一案。他被逼上了“梁山”,只能呈英雄好漢。他一直告誡自己,自己曾是軍人,一切行動聽指揮是他一貫遵循的原則,看來,他不得不像包公那樣鐵面無私,鐵石心腸,把“一切害人蟲”統(tǒng)統(tǒng)消滅干凈方能罷手。
吳青龍還戀著舊情,利刀也斬不斷這團亂麻。他甚至責備自己不該當初回絕齊蕊的一番真摯,使她的愛戀破滅,嫁給了一個不如意的郎君。她的丈夫是一家小工廠的廠長,后因資不抵債,丟下她到南方打工去了。吳青龍有點心虛,生怕處理不好與齊蕊的關系而影響了與妻子的關系。他最怕齊蕊冷不防地將他與她的一段戀愛史透露給妻子,從而導致妻子對他的不信任。吳青龍下決心赴齊蕊的相約,意在規(guī)勸她懸崖勒馬,盡快地承認自己的貪污、行賄行為,退賠贓款贓物,爭取寬大處理。他有能力使齊蕊從困境中解脫出來,只要她很好的合作,烏云會散去,陽光會普照在她的身上。他是多么地希望齊蕊能懂得他的一番好意,盡快逃離災難的侵襲。
談話在一家小酒館,很偏僻,人車稀少。按理說吳青龍單獨會見齊蕊是違反檢察紀律的,但他心太軟,拉不下臉面,又被舊情困擾,不得不來。
齊蕊點了四個涼菜,還有一瓶五糧液酒。吳青龍靜靜地坐著,似在等待齊蕊先開口說話。齊蕊也是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倆人對坐著,似對峙著的兩座山。
酒館響起了音樂,是陜北民歌《走西口》,這種音樂悠然地飄過來,聽的吳青龍和齊蕊心里都不是滋味。
神圣的愛是最折磨人的,愛的你死我活,驚天動地……
吳青龍終于坐不住了,他打開酒蓋,給兩只酒杯到滿酒?!皝恚覀兒?!”
齊蕊只顧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吳青龍看了一眼齊蕊,心情不暢地飲了下去。
接著是第二杯,第三杯……
吳青龍一把抓住齊蕊的手,奪下酒杯,語重心長地說:“齊蕊,快醒醒吧!要不然你會悔恨終生?!?BR>“你抓我吧,我有罪,死有余辜!”
“不!你還有希望,就看你爭取不爭取,努力不努力。”
“不必了,我準備好了,蹲監(jiān)獄未必不是好事”。
“你真傻!”
“我本來就是傻子,這世上只有我傻了,十足的大傻子”。
吳青龍苦口婆心道:“齊蕊,我還當你是朋友,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我要真心幫你”。
齊蕊流淚了,痛苦地埋下頭。
吳青龍說:“齊蕊,你要理解我,信任我,天大的災難也會過去?!?BR>齊蕊淚蒙蒙的雙眸看著吳青龍,嘴唇慢慢地翕動著。
“謝謝你勸導我。我是不開竅的女人,既然犯在你的手里就自認倒霉。請放心,我不怨恨你。但心,你曾辜負了我的心,害的我一輩子喪失了幸福。要知道,幸福對女人來說是多么貴重,甚至比生命還要貴重。你本來可以給我幸福,可你太自私、太自大、太清高,處處把自己標榜成英雄,神圣不可侵犯。其實你是個傻子,寧可毀掉自己的幸福也不讓別人得到幸?!?。
吳青龍還握著齊蕊的手,感到她的手是冰涼的,不再有暖呼呼的那種感覺。他忽的想起了一個童話,一個是農(nóng)夫與蛇的童話,一個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的童話。他搞不清楚為什么會想起這兩個截然不同的童話與他和齊蕊存在著哪種必然的關系。
“這是屬于你的東西,還給你”。齊蕊從手皮包里掏出一個大信封,遞給吳青龍。
“這是什么?”吳青龍不解的追問:“我不能拿你的錢”。
“不,你錯了!錢不是給你的,就是給你你也不會接受。錢是什么東西,能買來感情嗎?能買來幸福嗎?我沒錢時得不到你,我有錢時依然得不到你。我太癡情,在近十三年的生活中一直惦念著你,好像不惦念你我無法生活下去似的。唉!女人就是單純,愛上一個人后就死心踏地,永不回頭”。
吳青龍終于明白了齊蕊的心中留著他的一片綠蔭,但他錯過了一次姻緣,如果當初他依了她,她會是一個善良賢慧的女人,過著人們羨慕的幸福生活,決不會因婚姻破敗誤入歧途,在監(jiān)獄渡過余生。
“對不起,我或多或少應該承擔一些責任。假如我倆生活在一起,你就不會有太貪的奢望,就是有也會被我清理干凈”。
齊蕊再一次地全身顫抖著,兩股熱淚奪眶而出。她放聲痛哭。她有太多的委屈,更有太多的不幸。
六
齊蕊接到一個神密的電話便與吳青龍分手而去。吳青龍當時也沒再意齊蕊去了哪里,便獨自回家了。
齊蕊駕車到了已取保候?qū)徳诩业内w局長家中。
趙局長見到了齊蕊臉上綻開了笑容,一掃被檢察官帶進看守所時的緊張與驚恐。他迎上前去,摟抱著齊蕊說:“都過去了,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齊蕊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臉上的紅暈依在,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美麗。
趙局長盯著齊蕊的臉,連聲道:“風韻猶在,真是雪中梅花分外香艷”。
齊蕊“哼”了一聲,推開趙局長伸過來的嘴?!拔覜]那心情”。
“我惹你了?”趙局長無趣地說:“我知道咱倆在做戲,真不得的,但有一樣是真的,那就是咱倆是同盟軍,只有精誠團結才能打贏戰(zhàn)役。你我不團結,后果十分慘重”。
齊蕊很清楚自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爆炸還好,爆炸了死傷的不只她一個人。其實齊蕊很反感趙局長的一席警示性的話,說來倒去無非是勸她守口如瓶,丟卒保帥。
“你放心,我雖然是個女人,知道我這粒子該放在什么位置,該怎么走,不用你再三提醒”。齊蕊頭有點暈,感到全身疲憊,便告辭道:“我不服舒,該回家睡覺了?!?BR>趙局長仍安慰著齊蕊:“你放心,沒事的,市上主要領導已給檢察院打了招呼,相信他們會照章辦事”。
齊蕊將車停放在吳青龍家不遠處的地方,獨自徘徊著。她只所以這樣做,是她潛在的意識在告誡她,有一線希望決不能放棄,否則遺憾終生。她很幼稚地把吳青龍和趙局長作了一番比較,得出的結論是邪不壓正。她推斷,她善良的一面已經(jīng)蘇醒,且正在逐漸強大,迫使她逼出體內(nèi)邪惡的一面,而且她還感到丘比特的愛神之箭又一次射中了她的愛心,不止一次地讓她激動不已。她的視野在逐漸擴大,一股清新的輪廓呈現(xiàn)在眼前。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旺盛的綠草,搖曳的野花,奔馳的駿馬,飄蕩的牧歌,藍天飛翔的蒼鷹……
齊蕊真的激動了,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給吳青龍打電話。
吳青龍不知道齊蕊何時離開他的,直到街上的路燈眨著齊刷刷的眼才發(fā)現(xiàn)齊蕊走了。他走到街上感到一絲寒意,預感到今晚是一個秋雨綿綿的長夜。回到家時,妻子問他吃飯了沒有,他簡單地答,吃過了。他有心事,便坐在臺燈下,拆開齊蕊遞給他的大信封。里面是他寫給齊蕊的信,數(shù)一數(shù)有九封信。
吳青龍開始看每一封信。他的妻子走過來,隨便拿起一封信看了起來。吳青龍沒有阻制,而是說:“這些封是我幼稚的年齡寫給一個女孩的,沒想到她還保存著,今天見了面,她又給我退了回來”。
吳青龍的妻子說:“怪不得我發(fā)覺你近幾日不對勁,對我愛理不理的,原來是被齊蕊這個女人困擾的”。
吳青龍辯解:“你不知道,我辦的案子牽扯到她,若不是這樣,也許我們不會相見?!?BR>“是呀!辦案子總能接觸到許多人,包括女人”。
“你這是……”吳青龍望著妻子,“莫非你懷疑我對你不忠?”
“哪敢,我沒這個意思!”吳青龍的妻子咬著手指沉思了一會,直接了當?shù)貑枺骸澳銈兪峭瑢W,過去很要好,是不是?”
吳青龍覺得不便回答妻子的問題,因為妻子提的問題著實難住了他。
“不好回答了吧?”吳青龍的妻子話峰一轉,“你呀,虛偽!有什么不敢說呢。十幾年都過去了,我還怕你變心不成。我對你太了解了。你這人重感情,但又是一個很負責任的人,把你放在女人堆里你也不會招惹一個女人”。
吳青龍被妻子的話逗笑了。
電話鈴聲。吳青龍的妻子接起電話,聽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就直接對吳青龍說:“齊蕊打來的,要求見你”。
吳青龍感到意外,就對妻子說:“你看怎么辦?”
吳青龍的妻子搖了搖頭,表示不知該怎么辦。
“還是接吧!”吳青龍接起電話,問:“什么事?重要嗎,若不重要明天再說”。
“也沒什么,我想自首,為了你”。
“別胡說!你選擇得對。我會幫助你的”。
“那好,明天見!”
吳青龍放下電話。他的妻子笑咪咪地逗他:“陷的還不深呢,為了你去自首,太感人了”。
“真的嗎?”吳青龍反問。他的妻子很認真地答:
“完全正確”。
兩人笑著擁抱在一起。
七
陰雨連綿。吳青龍撐著雨傘趕到檢察院上班。他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將齊蕊投案自首的事告知檢察長。
吳青龍敲響了檢察長的門。
“進來!”
吳青龍進門后即刻關了門,興匆匆地坐在沙發(fā)上說:“檢察長,齊蕊今天早上要來投案自首,一切疑難都可迎忍而解。我的意見是先對齊蕊取保候?qū)彛缓蟾鶕?jù)齊蕊提供的證據(jù)順藤摸瓜,挖出大洋芋”。出乎他預料的是檢察長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興奮,而是贊嘆一番他的工作卓有成效。讓他更疑惑不解的是檢察長面無表情,對他的話沒有絲毫的興趣。
檢察長望著吳青龍,幾次欲吐出心中的真言但終究難以吐出。市長,主管政法系統(tǒng)的書記分別來電話打了招呼:興華大酒店一案不必再查下去,移交市紀委查辦。他明知這是金蟬脫殼之計,但不敢頂撞,只好答應照辦。吳青龍主動請戰(zhàn),其火勢正猛,且大功即在告捷,他不忍心告知他其中的內(nèi)幕,若要讓他知道了非被鬧的雞飛狗跳不可。
“我知道了。齊蕊來投案自首是件好事,錄完口供馬上送我閱看”。檢察長終于表明了態(tài)度。
“是!”吳青龍出門而去。
齊蕊走進檢察院反貪局,吳青龍即刻將她迎了進去。
齊蕊打開手皮包,取出一疊發(fā)票,幾張原始會計憑證。
“都在這了?!饼R蕊掏空了手皮包。
吳青龍開始查看發(fā)票,助手等待著記錄。發(fā)票顯示:
1998年4月23日,購電腦三臺,金額24850元;1998年5月6日,購手機兩部,金額7820元;1998年5月10日,飛往香港機票四張,擴住宿票,門票等共計金額78689元;1998年7月12日,購影碟機三部,金額7447元;1998年10月20日,購摩托車一輛,金額16874元;1999年2月4日購保暖內(nèi)衣30套,金額20973元;1999年5月,購礦泉水,金額26632元;1999年6月10日,購家俱五套,金額128290元;1999年10月1日,購太空棉被150床,金額75000元;2000年2月5日,購西服一百套,金額240000元。
讓吳青龍驚奇的是每張發(fā)票后面均附有一張便條,注明了購物的去向。
吳青龍問齊蕊:“便條注明李市長、郭副書記、張部長等人均接受了賄賂,并且私自虛開發(fā)票到興華大酒店報銷了金額不少的錢,除你能證實外,其他人能否證實?!?BR>“不能?!饼R蕊解釋道:“這些事情只有我一人知情,根本不能讓外人知道。從發(fā)票中你也可以看出,他們身居高官,但貪財無度,就連他們老婆用的衛(wèi)生巾也讓我給報銷。大小領導喝的酒,吸的煙報銷的也不少?!?BR>“你敢保證你出示的證據(jù)都是事實嗎?”
“絕對保證!”
“你是否敢在法庭上質(zhì)證他們的犯罪?”
“敢!”
吳青龍覺得齊蕊出示的證據(jù)鐵板一塊,無絲無縫。
“好吧!現(xiàn)在開始記投案自首筆錄?!?BR>投案自首筆錄很快就記完了。
吳青龍對齊蕊說:“你可以走了,等候我們通知?!?BR>送走齊蕊,吳青龍將投案自首筆錄及證據(jù)材料一并送給檢察長閱看。
下午,市政法來了兩個同志,專程找吳青龍談話。
一個自稱是朱副書記的說:“市上主要領導認為此案重大,牽扯面廣,而且影響到市上領導。市政法委決定市檢察院將案件移送紀檢委,令你交出案卷?!?BR>吳青龍氣的臉色鐵青,禁不住怒火噴發(fā)。他質(zhì)問道:“檢察機關是專門偵查貪污賄賂的機關,這是法律賦予的職責,政法委無權干涉檢察機關依法獨立行使檢察權?!?BR>朱副書記冷笑道:“你太天真了吧!你說這活還算一個黨員說的話嗎?簡直是喪失了黨性原則。政法委是主管公檢法的黨委機關,有權對公檢法的執(zhí)法活動進行指導、監(jiān)督。區(qū)區(qū)一個經(jīng)濟案件,政法委難道就沒有處置權嗎?”
吳青龍逢相對,寸土必爭道:“我只知道政法委有權指導我們的工作,支持我們的工作,決不是橫加干涉我們的工作,阻礙我們查貪污賄賂案件。再說,如何處置案件是檢察機關的權限,市政法委根本無權處置?!?BR>“不必說了,你這人態(tài)度壞到了極點!”朱副書記“騰”地站起來,猛地揮動了一下手:“你目無上級領導,根本無資格呆在檢察機關?!?BR>吳青龍的心在滴血,他的心幾乎要破碎了。腐敗啊腐敗,這毒瘤擴散到黨的肌體,損害的是黨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他絕望了,默默地整理著案卷。
檢察長從他的辦公室打來電話,告知吳青龍按照市政法委的決定移交案件。
吳青龍在電話中說:“檢察長,齊蕊的投案自首及提供的原始證據(jù)不能移交,非要移交的話只能移交復印件,否則的話我們要承擔難以承擔的后果。”
“好吧!我同意?!睓z察長勸吳青龍:“你還年青,要注意工作方法,案件移交哪個部門并不重要,都是辦案,就不分你我了。再說這起案件背景復雜,我們難以拿下,交給紀檢部門反而對我們有利。我們是下級,遵照執(zhí)行就是了,出了問題由上面負責。”
案卷移交給了政法委。吳青龍不停地吸煙,直吸的頭腦發(fā)昏,吐出幾口酸水。他太傷心了,眼看就要攻破的大案成為泡影。他實在不甘心,憑他的能力什么樣的案件攻不破?可這次他輸了,輸在了極不光彩有權勢之下。
齊蕊很快就知道了檢察院將案卷移交政法委的消息,不免震驚不已。她害怕極了,匆忙趕到檢察院了解情況。
面對齊蕊一雙驚恐不定的雙眼,吳青龍無地自容,像賊似的不敢直視站在他面前的齊蕊。他是生平第一次做了虧心事,一切膽量和勇氣跑的無影無蹤。他在問自己:“能說些什么呢?”他又否定自己:“你是一個無能的人,見死不救的人,放棄公理道德的人,不佩當一名檢察官?!彼窒肫鹆税嗟囊痪涿裕骸安徽f真話的詩人不是真正的詩人?!痹娙烁矣谡f真話,堂堂正正的檢察官就退縮了,當了宿頭烏龜,太丟人了,不如回家賣白薯。
“好了,一切我都明白了,我真傻,被你們當槍使。”齊蕊突然提高嗓門:“我以為你們是明察秋毫的獵人,誰知你們見了野獸丟下槍跑了,被野獸追的四處逃散。太可悲了,這世道成了野獸的天地?!?BR>吳青龍被激怒了?!澳銊e說了!天地這么大,總有太陽照不到的地方,但霧云遮不住太陽。你以為我們是丟槍逃散的獵人,你錯了,我們都是有正義感的獵人,就是打不死野獸,也寧可讓野獸將我們撕成碎片?!?BR>“精彩的演講,我可我無法相信你的言詞,我畢竟看到的是軟弱、欺凌以及污辱?!饼R蕊丟下這句極度傷心悲哀的話后轉身離去。
吳青龍望著這個無望的女人消失的背影,眼睛頓時模糊了,一片朦朧……
八
齊蕊絕望到了極點,對她所做的事深深感到了后怕,她不安、煩燥,不知該如何對付突入其來的防不勝防的殘酷的現(xiàn)實。
她坐在酒館的一張空桌上,獨自飲酒,不知所借地胡思亂想。她只作出了一個決定,不去上班。她又作出第二個決定,盡快到外面避避風頭。她也想到自己已投案自首,在不打招呼的前提下離開居住地是法律所不允許的,但她猜測,如不離開會有更大的災難降臨到她的頭上。
手機響了,齊蕊聽到趙局長的聲音:“小齊,你也太膽大了,把天捅了一個口子。這下好了,你滿意了。你呀,你以為投靠檢察院就 找到了出路?大錯特錯!你牽扯出了市長、書記、部長、局長好幾個人。他們是吃干飯的?他們是姜太公釣魚穩(wěn)坐釣魚臺。我是想保護你,現(xiàn)在看不行了,他們恨死你了。你要想清楚,考慮考慮自己的前路后路”。
“前路是什么?后路又是什么?”
“前路是你到檢察院再作一次說明,一身子背了,和領導無關。領導對你還是很寬容的,只要你聽領導的話,檢察院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威脅。后路嘛……你也清楚,我就不說了。”
“喂!喂!”齊蕊連喊幾聲已聽不到趙局長的聲音。趙局長已掛斷了電話。
齊蕊呆若木雞,仿佛全身流動的血液瞬間降到了冰點。
“不行!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齊蕊決意已定,迅速地奔出酒館,打開車門,啟動發(fā)動機,猛踩油門,箭似地飛馳起來。
齊蕊駕著車在狂奔。她的腦海里只閃現(xiàn)一個字“逃!”究僅要逃到哪兒她不知道。
她知道外面下起了零星小雨。頃刻,密集的秋雨撲天蓋地。
天逐漸地暗了下來,行人愈來愈少,只有出租車在雨中狂奔著。這種暗淡的夜色齊蕊并不害怕,但此時她感到了害怕,她分明看到一群白骨在雨中揮著刀槍向她沖來。她躲閃不及,無力反抗,被白骨逮住,投進了地獄。
“天?。 饼R蕊掙扎著喊了一聲。
“這是夢境?!饼R蕊搖了搖頭,她知道,這是極度恐懼和空虛帶來的幻覺。
不知不沉中,轎車沖上了三環(huán)公路。齊蕊遠離了鬧市,行駛在城鄉(xiāng)交界處。
齊蕊朦朦朧朧地看見一輛大卡車迎面駛來。她將方向盤往右打了半圈,避開了迎面駛來的卡車。正當她換檔將車駛向公路中間的霎那間,反光鏡映現(xiàn)出一輛卡車緊隨在她的車后。一秒,也許是兩秒,卡車沖了上來,將轎車撞上。
齊蕊加快速度,想躲避飛來的橫禍,不料,迎面又駛來一輛裝滿貨物的卡車,她躲閃不及,撞上了。
巨烈的震響,齊蕊當場昏死過去。
尾隨的卡車沒有停頓,急馳而去。
數(shù)小時后,交通警察趕到。
齊蕊死了,死于車禍。由于轎車損壞嚴重,警察不得不調(diào)來工廠的工人,用氧焊切割轎車,才把已死的齊蕊從車內(nèi)抬出來。
吳青龍知道齊蕊死于車禍的消息已是第二天下午。
齊蕊是真的死于車禍嗎?能不能排除他殺的可難?吳青龍思忖著,假設著,推斷著。他去看了拖回來的轎車,發(fā)現(xiàn)轎車前尾都有碰撞的痕跡,這就更加使他產(chǎn)生了疑問:為什么車尾有碰撞的痕跡,而且是新的痕跡。交通警察經(jīng)過實地堪查也證實齊蕊的轎車在同一時間內(nèi)受到兩次碰撞,并且推斷轎車被從后尾碰撞后,由于慣性的緣故,致使轎車失控,撞上迎面駛來的貨車。
“殺人滅口!”吳青龍深信自己的推斷。
“誰是主謀?誰是兇手?”吳青龍陷于沉思。他的腦子閃電般地排查著所有的可疑對象。
吳青龍吃過晚飯后,依舊打開電視機,看電視連續(xù)劇《別無選擇》。電視畫面出現(xiàn)了老板的情人深更半夜輕步走出房間,在黑暗中與一個青年男子說話:“快一點,手腳麻利點,要保證這個老鬼上西天?!蹦昵嗄凶邮帜冒迨帚@到車底板動著螺絲。白天,老板駕車,剎車失去控制,見了閻王。
“太相近了,高明的殺人?!?BR>“你說什么?”妻子問。
“齊蕊死了,死于車禍。”
“這么巧?”妻子挽惜道:“她那么年青漂亮,又有錢,怎么就死了?”
盡管吳青龍極力地將齊蕊的死說的很平淡,但他的妻子還是微微體察到他那顆哭泣的心。她太了解他了,什么事都瞞不過她。
“別太難過了,你在想她,想她和你少年時代的童趣,想她和你愛戀時的那段感情?!?BR>“你知道了!”
“嗯!你是我丈夫,怎能不知道?!?BR>“她死得太慘了……”
“是死得太慘!太慘……”
社會上傳起了謠言,說齊蕊是被吳青龍逼案自首,捏造事實,攻擊市上領導,而后又使用不知名的手段,造成齊蕊神經(jīng)錯亂,駕車出了車禍,等等……吳青龍安慰自己:“潑吧,有多少污水都潑過來吧。自有清白的一天?!?BR>讓吳青龍始料不及的是市委組織部派員通知他:“根據(jù)政法委的意見,你不適合在檢察機關工作,工作簡單粗暴,不講原則。故組織部征得市委領導同意,決定將你調(diào)出檢察機關,另有安排。你有何意見?”
“我服從組織決定!”吳青龍清楚,他這顆“眼中釘”被他們拔掉了。
吳青龍沒有死心,他在聚蓄著力量,等待著一場爆發(fā)。
黑夜,火車站。
吳青龍穿著灰色的風雨衣,等待著火車的到來。他的妻子撐著雨傘,陪他站著。
“你放心!我去省檢察院控告他們一定能成功?!?BR>“我知道,你這人表面上看不怎么威武,但干起來卻像個將軍?!?BR>“你抬舉我了?!?BR>“本來就是嘛!”
火車到了。吳青龍登上西去的火車,消失在茫茫秋雨中……
作者簡介
張旭升,筆名張評,1962年生,下過鄉(xiāng),參過軍,當過工人。大學文化程度,系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平?jīng)鍪凶骷覅f(xié)會副主席、崆峒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平?jīng)鍪嗅轻紖^(qū)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專職委員、高級檢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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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