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短信,她心里隱隱有一絲的不安。
廳里的領(lǐng)導(dǎo)要下來檢查工作,按說,這不關(guān)她的事,一個小小的科長,廳領(lǐng)導(dǎo)下來了,自有處長一級接待,她夠不上。但是,凡事一有了“但是”,肯定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意外。
這個“但是”的源頭在他。他是她的師兄,高了很多個年級的大學(xué)校友。這么多年里,他們互相都知道對方的存在,礙于地位的懸殊,她一直沒有跟他有太多的接觸,也沒有藉此去攀這個校友。
她所在的單位,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都沾親帶故。象她這樣自學(xué)校直接到單位,之前與單位沒有一絲絲聯(lián)系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在單位不多見。
她心里明鏡似的,清楚自己的處境。一個女生,想要在如此復(fù)雜的單位立下足來,是需要些本事的。她的本事,是讓自己沉下來,把業(yè)務(wù)做精,打鐵還要本身硬,這個道理,她是知道的。好在,她的付出有了回報,職稱隔幾年高一級,職務(wù)呢,也就水到渠成,在單位中層干部里,也算姣姣者了。
業(yè)務(wù)的精湛,自然引起了廳里的重視,她的知名度漸漸大了起來,做為分管這項業(yè)務(wù)的廳領(lǐng)導(dǎo),他也就注意到了她。偶有幾次接觸,也僅限于上下級的禮節(jié)性接待,那是好事的處領(lǐng)導(dǎo)知道他們的校友關(guān)系,拉著她去的。他也在酒桌上氣氛輕松的時候,開玩笑地說,他一直知道也記得有這樣出眾的一個師妹,眾人跟著起哄。她知道,那些在酒桌上的話,自然是當不得真的。她沒有如其他人想象的那樣,靠著他這棵大樹的蔭蔽,為自己的仕途鋪路。相反,有意無意地,她在避著他,生怕別人以為她高攀。她想活得單純些。
現(xiàn)在,恐怕不是象她想的那樣單純了。
他的到來,并未第一時間通知處長,而是告知她。這有些不合常理。她回了短信,禮節(jié)性地表示歡迎,言語里有著刻意的客氣。緣于他以私人關(guān)系的通知,看起來是高于一般的場面地表示,她也禮尚往來地表達了做為師妹對師兄的歡迎,表示要請他吃頓飯,盡地主之誼,雖然她知道,根本輪不到她來請客。那些個處長們,已經(jīng)安排的周全了,也正因如此,她知道,她所說的請吃飯,也僅僅是客套而已,是沒有什么心理負擔的。
果然,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在短信里調(diào)侃說,難道他缺飯吃?
她久久地沉默了,不知道該怎樣回復(fù)。
末了,他又發(fā)了一條短信,看你怎么陪我?
正是這條短信,讓她心里有了小小的不安。
果然,處長們對于他的到來,安排極為周詳,也自然少不了拉上她作陪。場面上的應(yīng)酬,自是十分熱鬧,不喜應(yīng)酬的她,敬了他一杯酒,算是完成了任務(wù),剩下的事,就是處長一干人的了。
好不容易等到飯局結(jié)束,幾個處長爭相要陪他到酒店,她趁空回家。才進家門,手機短信的嘀嘀聲傳來,她劃開屏幕。
到家了?他問到。
嗯,她簡短地回復(fù)。
你不是要請客嗎?他又問。
我明早請你游泳。她知道他有一大早游泳的習(xí)慣,這是整個廳里都知道的。更何況,在白天,心里總感覺要明朗些。
游泳就算了,坐了一天的車,有些累。他回道。
長久的沉默后,她放下了手機,開始洗漱,心里已經(jīng)有些不管不顧的決然了。隨他去了,他這樣的領(lǐng)導(dǎo),被手下人慣壞了,她不愿花心思去琢磨。骨子里的傲氣慢慢充盈心腔,這么多年了,仗著技術(shù)業(yè)務(wù)的過硬,加上沒有太多的欲求,她從來沒有因為工作上的事看過領(lǐng)導(dǎo)的臉色,從沒委屈過自己,她的孤傲與特立獨行讓很多人敬而遠之,也為她省了不少事,沒有碰上一般的女干部被上級糾纏的困擾,當然,一些好事情也就輪不到她。她也想得開。
擦干了腳,準備上床休息,嘀嘀的聲音又傳來了。
我把幾個處長打發(fā)走了,他說。
累了就早點休息吧,她回道。
睡不著,你來陪我到街上走走吧。
他發(fā)來的這幾個字,讓她心里有了一些驚悸,隱隱感覺這幾個字就象一道深重的門,一些看不見的東西藏在后面,又象一條暗流深涌的河流,她猜不透,這河水里,會有怎樣的漩渦。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她暗暗安慰自己。
復(fù)出門,打了個車,到了他下榻的酒店。坐在大堂里,她給他打了電話。良久,卻不見下來,在她準備要走的時候,他的電話打了進來,讓她上房間去。上房間?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電話里,她堅持說,既然要到外面逛一逛,就不用上房間了,就在大堂等他下來,否則,她就回去了。她的直拗的脾性上來了,跟他犟上了。大不了,得罪就得罪了,反正她也沒什么需要求他的,無欲則剛,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那一刻,她暗暗感謝自己這些年的努力,讓她能如此理直氣壯地面對一個平時需要踮著腳仰望的領(lǐng)導(dǎo),也許,當初的努力,就是為了讓自己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不受制于人。這樣的前瞻眼光,是她自己沒有想到的。
再不下來,就自己回家了。她在心里暗暗對自己說。一天的接待應(yīng)酬,讓她有些困倦,此時,及時補充睡眠,對她來說,比什么都重要。
5分鐘過去了,10分鐘過去了,她盯著酒店電梯的眼睛快要睜不開了,再等5分鐘,再不下來,真就要回去了。她在心里給了自己,也給了他一個時間期限。
快到深夜了,大堂里沒有白天的喧嚷,冷冷清清,偶有零星的客人投宿,在總臺與呵欠連天的服務(wù)員交流,她一個人坐著。就在她站起身準備往外走時,她又看了一眼電梯,門開了,他走了出來。
看著他走過來,她一時有些恍惚。酒店大堂的燈光明亮而溫暖,深藍色風(fēng)衣襯著他的高大,五官有著北方男人的大氣。實在是個儀表堂堂的男人,她在心里感嘆。有職位有外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心儀這樣的男人。
她微笑著盯著他,眼神里有著小小的光芒,一絲勝利的喜悅在里面閃耀。
他終究沒能拗過她。
他有著隱隱的惱怒,這些年,還沒有人能這樣忤逆他的意愿,更多的人揣摩著迎合他的心思。
走出酒店,外面就是街面上。寒風(fēng)中,兩人停住了腳步,不知該往哪里去,他提議回房間,她不肯。他急了,這么在街上走,碰上熟人,怕是說不清楚呢。她想想,也有道理。一邊隨他往房間去,一邊在心里盤算著。
進了房間,他讓她在一個單人沙發(fā)上坐下,又到窗戶邊搬過來一張椅子挨著,放下時,椅子的一條腿壓著了腳,他呲了一下嘴角。她偷偷笑了一下,平時高高在上、儀表威嚴的他,竟也有這樣的時候。
他忙著燒水、泡茶。她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觀察著,裝著不經(jīng)意地擺弄著手機。他遞過茶來,她慌忙把手機揣到包里。他乘機握住了她的手,她心里一抖,之前的擔憂果然不是憑空想象。茶杯一晃,他用另一只手幫她把茶杯放在茶機上,握住她的那只手卻沒松開。
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記著,在這里,有一個你。他說。
她在心里冷笑,若是他此前曾經(jīng)對她有過關(guān)照,她有可能感動,可這么多年,兩人沒多少交集,她從來沒有因為工作上的事找過他,他也沒對她有過特殊的關(guān)照,很多年前,他甚至都不認識她。此時,他卻這樣表白,有如一篇議論文,空有立意卻無論據(jù)的支撐,蒼白而空洞。
她想拂袖而去,但她知道,她不能。
你身邊肯定不乏優(yōu)秀女人,難道不夠?她問。
在這個位置,你知道,確實有很多女人投懷送抱。他說,但我知道,她們是有目的的。
她又在心里暗暗笑了一下,是的,她對他沒有任何目的,可是,他的目的卻是顯而易見呀。
我何德何能,能獲這樣的青睞?她調(diào)侃道。一邊試圖將手從他手里抽出來。
他卻握得更緊了。她不敢掙扎,她怕激怒他,怕形勢朝著不利于她的方向發(fā)展。
官場真是一條濁流啊,她在心里感嘆。哪怕是扯著以愛情為名的風(fēng)帆,只是,風(fēng)帆上已是污跡遍布了。
他跨前一步,抱住了她。她有些窒息。她有些著急。她決心翻臉。
那首熟悉的手機鈴聲及時響了起來,她知道,她的救星來了。
他松開了她。
她稱老公開了車來接她了。一邊接著電話,她一邊跑了出來。他跟著追到了走廊上,看著她消失在電梯里。
回到家里,她又接到了短信。稱以后無臉再見她了,也不要再見了。
她心里一下覺得輕松了很多。
很久過后,有人告訴她,她的出國考察機會被某某廳領(lǐng)導(dǎo)給否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