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們在上高二的時候,搬進了新校區(qū),自然也住上了新宿舍樓。新校區(qū)坐公車要一個半小時,繞過一個不高的小土山。
我剛下公車的時候就對這里產(chǎn)生了莫名的恐懼,這種恐懼不是驚嚇或者害怕,而是一種由敬畏而產(chǎn)生的恐懼。我把這想法跟趙琳說了,他笑了笑,指著遠處說:“你是因為看見那里了吧?!蔽翼樦种赶虻姆较蚩慈ィ谕辽降陌肷狡律嫌幸黄∈璧乃蓸淞?,在其中一棵松樹上還掛著一塊白底紅字的牌子:6639X烈士公墓。在整片的郁郁蔥蔥中那幾個紅色的大字格外顯眼,我打了一個冷顫。
我們被安排到了宿舍樓的四層,長長的甬道,無數(shù)個屋子,我們偏偏分到了水房對面的宿舍,本來想著要去挑換個好位置的。邢星卻一邊收拾床鋪一邊說:“得了吧,都消停的吧,這好歹是陽面,到時候再給你分一陰面,多么得不償失?!蔽覀円幌胍矊?,就沒多矯情,這一住就是半年。
我們的宿舍號是420,陽面。對面是水房,說是水房,其實就是洗手間。被分割開來,外面是水房,左右四個水龍頭一共八個,再往里有個小門,進去是廁所,四個蹲位。水房旁邊的是419宿舍,也就是這半年來,我們口中的無人宿舍。
從我們進來之后,這個宿舍就一直鎖著門。因為處于陰面,又是新樓,挨著水房。所以門上有明顯被水侵蝕的痕跡,門上有一面玻璃,這是所有中學(xué)宿舍的標(biāo)準(zhǔn)配置。透過玻璃可以看見里面的擺設(shè),很干凈的一個小屋子,六張上下鋪,三個一組排在兩邊,中間是個寬闊的甬道,盡頭是個小窗臺和一扇門,門那邊是陽臺,和這樓里的所有宿舍一個配置。唯一不同的是,這個屋子里顯得很潮,墻面上是黑色潮銹,小窗臺上還長滿了綠色的苔蘚。我們就這樣面對著水房,側(cè)挨著419住了半年的光景,一切相安無事,直到那天中午我們撬開了419的屋門。
那天中午我們吃完午飯回宿舍午休,宿舍的鑰匙一直是小胖保管,結(jié)果他忘在了屋子里。我們找來了無數(shù)的鑰匙去試,結(jié)果那鎖如著魔一般死死的鎖著。最后樓管大爺溜溜達達的走上來說:“你們420的鎖是你們自己配的,沒有往我這兒交鑰匙,我沒辦法。”說完又溜溜達達的下樓了。最后,我們想的辦法是砸碎玻璃爬進去,因為門上面有一扇可以支起來的窗戶,砸碎窗戶上的玻璃,可以爬進去,送出鑰匙然后開門。曉亮又瘦又高,這個任務(wù)非他不可,終于打開房門,可是玻璃碎了。宿管大爺又溜溜達達的上來說:“玻璃是你們自個兒砸的,學(xué)校不給配,你們自己想辦法。”說完又溜溜達達的下樓去,所以我們瞄上了419的那扇玻璃。
我們派李寧偷來了宿管大爺手中的鑰匙,一把一把比對419的鎖,一聲清脆的聲音,鎖開了。我們剛一推開門,一股腥臭襲來。趙琳罵了一聲說:“卸玻璃?!蔽覀兤呤职四_的忙活起來,就在他們卸玻璃的空當(dāng)里,我回頭看這個屋子,一股壓抑的氣氛,讓我感覺喘不過氣來,我盡量大吸一口氣,感覺痛快了許多。墻上的膩子因為潮濕的原因,已經(jīng)有脫落的痕跡,裂開了縫隙。小窗臺上還有幾雙筷子和一個滿是灰塵的瓷盆,證明這里確實有人曾住過。陽臺上隱隱約約的看不清楚,因為窗臺上的玻璃窗戶仿佛也生了苔蘚一般顯出一種詭異的綠色。
“二狗,走了。”小胖叫了我一聲,我回過神,他們已經(jīng)拆好了玻璃。我最后一個離開屋子,鎖上鎖的時候,我不經(jīng)意的從門的玻璃里又望了一眼屋子,驚出了一身冷汗,我仿佛看到那泛著綠色的窗臺上的玻璃后面顯出一個人的樣子,準(zhǔn)確的說是一個人腦袋的樣子,就好像一個人躲在了陽臺一側(cè),身子被墻壁擋住,探出腦袋來偷看屋子里一樣。
我定神再看的時候,玻璃上什么也沒有,只有那詭異的如苔蘚般的綠,模模糊糊。他們已經(jīng)把宿舍里的玻璃裝好,趙琳拍拍手說:“大功告成,走,二狗,斗地主去?!壁w琳邊說邊過來摟我,因為他比我高出一頭,所以在他手搭在我肩膀上的時候,我看見他也透過門上的玻璃望了一眼419,臉上那一剎那的詫異讓我感到震驚。
就在當(dāng)天下午,水房里的一個水龍頭突然甭開,維修工廢了好大力氣,終于修好,只是那個新?lián)Q上的水龍頭也是個壞的,擰不緊,總會滴滴答答的流水。維修工一臉愧疚的說:“我只能修到這種地步了,先這樣吧,過一陣我請我?guī)煾颠^來徹底修好?!?br/> 我因為有強迫癥所以睡眠質(zhì)量一直也不好,不是睡不著就是醒不了,可是那天晚上,11點宿舍樓熄燈后,基本上沒有人說話了,我們都安靜的躺在床上,有人發(fā)短信,有人偷著看小說,我則躺在床上百無聊賴,滴答滴答滴答的聲音從水房傳來。邢星發(fā)完一條短信之后說:“媽的,破水龍頭,修還不修好,一個勁兒的滴水,怎么睡?”眾人紛紛感慨。我感到很累,沒去理會他們,我在迷糊中聽到滴答滴答滴答的聲音,放佛催眠曲一樣,就這樣我開始了第一個夢。
我夢中的場景是我們的宿舍,我們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事情,八個人盤腿坐在自己的床鋪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突然熄燈號響燈滅了,有人提議睡覺,我說:“睡什么,接著聊,我這兒有手電。”我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了一把手電,電量很足,可是不是散光而是聚光,所以能照到的地方有限。于是各位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說起來,誰說話,我就用手電照在誰那兒,就這樣,突然宿舍的門開了,借著樓道里昏暗的燈光,看見一個女人站在門口,她光著腳,穿一身白色的旗袍,胸口的位置繡了一朵鮮紅的牡丹花,我想努力看清楚她的臉,卻越看越模糊,我大叫一聲扔了手電筒,手電筒在地上來回的旋轉(zhuǎn),我暗暗祈禱,千萬不要照到我,千萬不要照到我,慢慢手電筒停了下來,一束慘白的光照在了邢星身上,整個空間仿佛凝固一般,只能看見門口那個若隱若現(xiàn)的女人,和在光亮下不知所措的邢星。女人開始走進屋子,兩只眼睛望著前方,穿過甬道站在了我們宿舍連接陽臺的小窗臺前,我心里一驚,又是窗臺。她走到窗臺前慢慢的蹲下來,對著窗臺那一截矮墻仔細觀看,少頃,她舉起雙手開始拼命的摳窗臺矮墻上的膩子粉,我看到潔白的墻面已經(jīng)被她摳出了一道道痕跡,突然她加快了速度,開始變得瘋狂起來,墻皮也大塊大塊的剝離。就在這時,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她整個身體開始后移,就像有人從后面拖拽她一般,但她仍舊雙手伸向前方做摳墻的樣子,最后她被拖拽回了走廊里,砰的一聲房門關(guān)上。
我睜開眼,大口大口的喘氣,我借著手機的光亮看了看表,兩點四十。我不知道因為什么而做了這樣一個夢,宿舍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我感到踏實了許多。滴答滴答的水聲從水房傳來……
第二天的早上,邢星哼著小曲疊被子。我說:“你昨晚沒事兒吧?”邢星很不解的看著我說:“沒事兒啊,怎么了?我還能死了不成?”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整個上午我都感到渾身的不舒服,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上完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邢星過來跟我要宿舍的鑰匙。邢星說身體不舒服,下午的課不想上了,回宿舍睡大覺去。我沒說什么,就把鑰匙給了他。
鈴鈴鈴上課了,我感覺自己的腦袋要爆炸了,什么都聽不進去,放佛有一萬只蒼蠅在我耳朵邊上叫嚷。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下了晚自習(xí)之后我們照例準(zhǔn)備買些東西吃,我給邢星打電話,沒人接,第二個,沒人接,第三個,沒人接。
我和趙琳跑回宿舍,剩下的人買東西。我們一口氣跑上了四樓,聽見水房里嘩嘩的流水聲。“邢星!”我大喊一聲。只聽見水房里傳出了他的聲音:“干嘛?我洗澡呢?!?br/> 他光著屁股從水房里出來說:“洗個澡,真舒服?!闭f完他走過來在衣架上搭毛巾,我的手不經(jīng)意的碰到了他的后背。我一個激靈把手縮了回來說:“邢星,你身上怎么這么涼?”邢星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說:“涼?廢話,我剛洗完涼水澡,能不涼么?!睍粤了麄兇藭r也買了東西回來,人們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回了宿舍,整個樓層開始熱鬧起來。我們聚在曉亮的床鋪上開始吃夜宵,我招呼邢星的時候,他已經(jīng)躺下了,雙手捧著手機等短信。趙琳調(diào)侃著說:“媽的,又是一個癡情的種子?!?br/> 熄燈,我們各自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曉亮打開了話頭:“哎,你們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
趙琳:“我不知道,我沒見過,不過我聽說好像有人見過,我們那兒就有人見過,說是見到鬼的人,還跟鬼說話呢?!?br/> 眾人開始熱烈討論起來,我想著這個時候討論鬼神終歸是不好的,想打斷他們又怕打擾了大家的氛圍。
邢星呵斥了一聲說:“這世界根本沒有鬼,人心才是最大的鬼。十一點多了,都消停的睡覺吧?!毙闲钦f完這話,大家也便沒有多說話,感慨了幾句就都安靜了下來。滴答滴答滴答的水聲又開始從水房傳來,邢星突然從床上做起來說:“媽的,整天滴答滴答滴答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闭f完他開始穿衣服。
“你穿衣服干嗎?”我問。
“修水龍頭?!毙闲谴?。
修水龍頭,你就過去修吧,至于穿衣服嗎?”我接著問。
邢星不再回我的話,徑直的出門而去。吱的一聲我聽到了水房門開的聲音,邢星罵罵咧咧的出去,此時卻突然沒了聲音,只有滴答滴答滴答水流的聲音,就在我疑惑的一剎那,嘩嘩嘩的水聲響了起來,砰的一聲像是門被重重的關(guān)上。不好,我大叫一聲,所有人都精神了。我們打開宿舍的門,昏暗的走廊里靜悄悄,只有水房里傳出的嘩嘩嘩流水的聲音,我拿手電筒探了過去,我和趙琳走在前面,水房里空空如也,只有八個水龍頭不知被誰擰開了嘩嘩的流水,因為是晚上的原因,水壓很大,水流重重的砸進大理石的水槽里。邢星,趙琳小聲的喊了一聲,沒人應(yīng)答。我們借著手電筒的光亮看到,水房通往廁所的門被關(guān)上了,這道門通常是不關(guān)閉的,為了方便大家進進出出,這道門是被一塊鵝卵石擋住的。我們走進了水房里,我能清楚的感覺到趙琳急促的喘息和抖動的身體,后面跟著曉亮和小胖幾人。
我試著推了一下那道門,放佛被人從里面鎖上了一樣。我看了一眼趙琳,趙琳說:“讓我來?!彼笸肆藥撞?,起跑撞門,第三下的時候門被撞開,趙琳差點一頭扎進小便池里。我拿著手電跟著進來,輕聲的叫著邢星的名字。我們找遍了所有的蹲位都沒有邢星的影子,就在我和趙琳轉(zhuǎn)身的一刻,趙琳啊的一聲大叫起來。我把手電筒打到門上的時候,只見門后面伸出了兩條腿,趙琳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喊著邢星的名字,我大膽的向前,伸手扒開了門,眼前的景象讓我著實的大吃一驚。邢星坐靠在門前,他的腰帶通過門把手綁了過來,套在了自己脖子上。微微的閉著雙眼,嘴角顯出得意的微笑,雙手放在胸前捧著一朵鮮紅的牡丹花。我壓制不住心中的恐懼,大叫了起來。
二
我和趙琳哆哆嗦嗦的坐在派出所里,小孟警官倒了杯茶水放在我面前說:“別害怕,仔細的想想當(dāng)時的情況?!?br/> 趙琳此時已經(jīng)完全說不出話了,他大口大口的喘息。我定了定神,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我看到小孟警官拿著水杯的手有些發(fā)抖,他看了看旁邊警官的記錄突然抬起頭來問我:“按照你說的,邢星從走出宿舍到你們沖進水房不到一分鐘?”
“不到半分鐘,我們宿舍門就對著水房的門,從他出門到我們發(fā)現(xiàn)不對沖進水房不會超過半分鐘,我肯定?!蔽一卮?。
我和趙琳在記錄上分別按了手印之后,就離開了派出所,系主任張德老師開車過來接我們,在車上他似有意似無意的說:“按說發(fā)生了這種事,應(yīng)該讓你們安安神,可是學(xué)校也有學(xué)校的苦衷,這個事情攤在哪個學(xué)校都不好,學(xué)校里是不想把這事擴散出去。”我連連點頭說是,最后我們又回到了宿舍里,只不過水房被封了,還有幾個警察在里面拍照和詢問宿管和校領(lǐng)導(dǎo)。
一進宿舍的門,我不由自主的望向了邢星的床,床上很整齊,干凈的褥單,和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等等,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不對啊,這事情肯定不對勁。我坐在自己的床上開始想,這么短的時間里,誰會殺死邢星,或者說誰有可能在不到半分鐘里能殺死一個小伙子,他出門前說是要修水龍頭,為什么要穿戴整齊,按照他以前的習(xí)慣他是個光著屁股在樓道里跑的主,他去之前明明已經(jīng)鋪好被子了,為什么還要疊起來。這一切都弄的我腦袋發(fā)脹,這一切又與我的夢有什么情況。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校領(lǐng)導(dǎo)和警察走進了我們宿舍,大意是安慰了驚恐的大家,表示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給死者一個交代,讓我們先暫時住在這里,明后兩天研究給我們換宿舍的事情,警察拿一個黑色帶子把邢星床鋪上的東西裝走。
那一夜我們誰也沒有再睡,我們幾個人聚在了一個床鋪上,大家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各自喘息。突然趙琳一把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說:“二狗,你說會不會是她?!彼呐e動著實的嚇了我一跳,我反問:“誰?”趙琳說:“別裝了,我知道你也看見了,419。”當(dāng)趙琳說出419三個數(shù)字的時候,我猛然清醒許多。趙琳接著說:“那天我們拆玻璃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你一直盯著窗臺上的窗戶看,一開始我沒在意,后來我抱著玻璃出門的時候,透過玻璃里反射出來的模糊景象,我看見那窗臺的窗戶上顯出了一個探出來的人頭,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一直站在419的門口,我過去假裝摟你,側(cè)頭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了她。我視力一直很好的,你知道你也發(fā)現(xiàn)了她,是不是?”我肯定的點了點頭,小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