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蓮洲是個普普通通的江南小村落。普通的與諸多其他青弋江沖擊平原上形成的村落幾乎沒有多大差別。清澈見底的青弋江和她的支流猶如剛剛分娩的婦人一般,渾身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幸福,安逸地將毛蓮洲小心翼翼地?fù)肀г趹阎?,精心地呵護(hù)著,生怕有一點(diǎn)點(diǎn)閃失。
與其把青弋江說成是條江,似乎有點(diǎn)寒磣。江面狹窄、細(xì)長,到不如準(zhǔn)確地說是條河。江水在蜿蜒、纖細(xì)的江道上靜靜地徜徉著,靜止了一般。
夕陽西下,余暉毫不吝嗇地灑落在江面,金黃金黃的。青弋江便宛如一條黃絲絳灑落人間。那些不知名的水鳥在江面上自由自在地飛翔。一不小心,略過江面,引起陣陣漣漪。偶爾駛過的機(jī)帆船,發(fā)動機(jī)發(fā)出的轟鳴聲將江堤邊的垂柳振得搖曳生姿,驚得水鳥們四處飛竄。
江南的梅雨季節(jié)著實讓人心底陰晦。老天整日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端午節(jié)一過,天像通了個大窟窿,連續(xù)幾天沒完沒了的下起了瓢潑大雨。青弋江便也失去了往日的靜嫻,潑婦似的胡鬧起來。一夜之間,暴漲的江水便把毛蓮洲圍困得水泄不通。站在江對岸小鎮(zhèn)高處遠(yuǎn)遠(yuǎn)望去,毛蓮洲猶如汪洋中的一葉孤舟,顯得羸弱而無助。
好在江南的汛期來的快去的也快。三五天后,洪水如同一位不期到訪的陌生訪客,他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東轉(zhuǎn)轉(zhuǎn),西逛逛,在沒有達(dá)到預(yù)期目的后,最終懊惱地離去,誰也不曉得它悄悄地溜到哪個大江、大海里去了。
毛蓮洲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那艘瘦小干癟的烏篷船又在青弋江上懶洋洋地擺動起來。往往一上午難得有幾個人過江,于是船老大索性將烏篷船泊在岸邊,離開船到小鎮(zhèn)上買酒去了。毛蓮洲外灘地里,人們趁著好天氣,也忙碌起來。把洪水帶來的枯枝落葉、漂浮物等垃圾之類的贓物翻翻曬曬。等曬干后攏成堆,一把火燒成灰,然后均勻地灑在地里,肥著呢!
青弋江年復(fù)一年、毫不吝嗇地通過洪水將各類養(yǎng)料饋贈過來,毛蓮洲外灘砂質(zhì)土地也愈發(fā)變得肥沃起來,種啥長啥。尤其生長出來的花生,粒小、飽滿、味美,嚼到嘴里滿口香。
毛蓮洲幾乎戶戶種花生,東梅家也不例外。
東梅家花生地面積不大,畝把地,就在外灘地里。
中秋過后,天氣漸漸地變得涼爽起來。太陽再也不像夏天那般毒辣。猶如東梅記憶中的外婆一樣,整日瞇著個笑臉,充滿著溫暖、慈祥。東梅的心也隨著這暖熙的陽光變得明媚起來。再過半個月,就要收花生了?;ㄉ皇?,離年關(guān)就不遠(yuǎn)了。東梅是這么想的,其實離年關(guān)還遠(yuǎn)著呢!
東梅于是每天都小心地撕著掛在墻上的日歷本,掰著指頭數(shù)著來寶回家的日子。
來寶做裝潢,在上海打工。來寶每年只在春節(jié)時回家住上那么幾天,大年初六便準(zhǔn)時出發(fā)到上海,把家搞得像快捷賓館似的。
初五晚上睡覺時,東梅說,你一年到頭就回家一次,只住那么幾天,就不能在家多呆幾天?來寶沉默了好久,只是用手摸著身邊熟睡的兒子頭毛說,我總不能讓小毛在這四面環(huán)水的窮鄉(xiāng)僻壤生活一輩子吧?我得掙錢!說完,便靠在床背上大口大口地抽起香煙來。狹小的房間里霎時變得煙霧繚繞。東梅的心一下子碎了,將身子緊緊地貼在來寶的身上,眼睛頃刻之間變得紅紅的。
初六一大早,雞剛叫三遍,東梅就早早起了床。把年前準(zhǔn)備好的臘肉、香腸、咸菜、豆腐乳分門別類一一收拾停當(dāng),用蛇皮袋細(xì)心裝好。唯獨(dú)花生,東梅是用在小鎮(zhèn)上買的小鐵桶裝的。小鐵桶很好看,也不大,只能裝十斤花生左右?;ㄉ莵韺毸屠习宓模糜袀€好品相。來寶老板對來寶好,把來寶當(dāng)自家人。來寶說,要不是自己大字不識幾個,老板早讓自己做小包工頭了。做了小包工頭,自己就不要爬高上低的去搞裝潢了,躺在床上數(shù)錢,那多愜意。為此,來寶時常懊惱,暗下決心讓兒子多讀書,將來能像自己的老板一樣生活。懊惱歸懊惱,話說回來,還得怪自己不識字,但老板的恩情還是要報答的。老板做的很大,啥都不缺。來寶每年春節(jié)后回上海,帶那么點(diǎn)花生送給老板,也就是表示個心意。老板每次收下花生時心情都樂滋滋的,說,花生喜慶,生子嘛!更何況滿嘴香,收下。
送來寶去上海的路上,來寶對東梅說,等掙夠了錢,就到縣城去買套房。房子一買,兒子就能上城里戶口到縣城去讀書了。我們?nèi)译x開這地方。東梅心疼地說,那你在外面可也別太苦了自己。東梅從來寶每月寄給家里的匯款單上知道來寶在外面是過的啥日子。
臨上車時,東梅把來寶拽到車站外一角落,幽幽地說,在外面要是實在熬不住,那些地方一年也可去上個幾次,去多了費(fèi)錢。
來寶一臉迷惑,你說啥?啥地方?
東梅紅著臉,說,啥地方,你在外面這么多年,還需說得那么清楚嗎?
世世代代生長在這塊肥沃的沙土地上的毛蓮洲人對花生的習(xí)性是太清楚不過了。種花生那可是個細(xì)致的農(nóng)活。花生選種可大有講究,得在頭年收獲的花生中千挑萬選那些體型勻稱,顆粒飽滿的花生做種子,在最終選定時,還得把花生搖一搖,沒有聲響的花生才能被選中?;ㄉN下后,得施鉀肥。施肥也要適中,施多了,只長葉子不長莢果;施少了,養(yǎng)料又跟不上,收上來的莢果干癟癟的,一副發(fā)育不良的樣子。中秋節(jié)后頭星期,秋高氣爽,溫度適中,地下那些小精靈已經(jīng)長成熟,個個早已按耐不住,躍躍欲試地想破土而出了,這可是收獲花生的最佳時期。若是稍微延誤了日子,收上來的花生莢果就會變得索然無味。
這幾天,東梅已經(jīng)偷偷到自家的花生地里看了好幾回了。在一壟壟、綠油油的花生地里,東梅也不曉得來回走了多少趟。看著那些勻稱、茁壯、充滿生機(jī)的花生葉子,東梅知道,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收花生雖說不是重體力活,但還得需要人手。家中只有自己和傻子二根叔,小孩得上學(xué)。話說回來,即便小孩不上學(xué),又能幫得上什么忙呢?現(xiàn)如今,村子里除了老人就是小孩,除了小孩就是婦女,勞動力稀罕,上哪去找呢?當(dāng)然,要找還是能找到的,那可得花錢。過去,村里勞動力不外出打工,全呆在家里靠在墻根下曬太陽,今天你幫我,明天我?guī)湍?,能還上工,互不相欠?,F(xiàn)如今,村里死個老人,出殯時缺人手找個舉個花圈的,還得付工資呢,更何況收花生是體力活?
昨天,東梅找到玉水,好說歹說了好半天,玉水最后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幫一天工。玉水說,自己是好不容易推了好幾家的請托,才擠出一天時間的。我可不是在乎那幾個小錢,是看在東梅缺人手才幫忙的。話音之外,好像是給了東梅老大人情似的。
人是找到了,但一想到來寶站在上海那些抬頭掉帽的高樓上勞作時,東梅便又心疼起錢來。
天剛蒙蒙亮,東梅拉著平板車直奔花生地去了。玉水緊跟其后,滿臉不高興,嘴里不停地咕嚕著:幫忙還得起這么大早,還不管飯,早曉得就不答應(yīng)了。咕嚕了好半天,見東梅只顧著拉車,也不搭腔,也就覺得無趣,索性和落在身后的傻子二根調(diào)侃起來。
二根一身臟兮兮的、黃不拉幾的仿軍裝,斜戴著不知從哪個垃圾堆里撿到的騎電瓶車專用塑料帽,正低著頭邊走邊四處尋找行人丟下的香煙屁股。好不容易撿到半支香煙屁股,寶貝似的,細(xì)心地吹吹上面的灰塵,急不可耐地點(diǎn)上,深深地大口吸起來,煙囪冒煙似的,直到吸到過濾嘴燙嘴時,才依依不舍地扔掉。
等二根趕上,玉水回頭用手拍打著二根頭上的塑料帽問,你現(xiàn)在是不是解放軍?
二根瞪著死魚般的眼睛回答道,我是解放軍!說完,面無表情,滿臉?biāo)菩Ψ切Γ谒煌5赝铝鳌?/p>
玉水繼續(xù)拿二根開涮,問二根:村頭阿翠的奶子大不大?
二根一臉茫然地回答道,大!
二根的回答讓玉水瞬間產(chǎn)生了無限的遐想,先前懊惱的心情此刻猶如這清晨的空氣一般變得清新起來。便不懷好意地又問道:二根,你說實話,阿翠的奶子白不白?
二根目光呆滯地回答道,白!回答后,在喉嚨深處輕微地發(fā)出“嘿嘿”幾聲怪聲。
東梅實在聽不過去了,回頭說玉水,你惡心不惡心,拿個傻子開玩笑,還是個人嗎?玉水嬉皮笑臉地回答,還傻呢?全村哪個男人比二根看的奶子多?真是傻人有傻福呢!我要是有那福分就好了。說罷,一臉的憧憬。
說起傻子二根,東梅也是一肚子的無耐。來寶這個遠(yuǎn)房二叔,上無老,下無小,全憑他人租賃二根已故父母和二根自己那點(diǎn)承包田上繳的谷物過日子。前些年,來寶回家,在自家房子旁邊空閑地用磚頭砌了間小屋,給他住。好在傻子對房子大小、好壞也沒有過高的要求,能住就行。二根傻歸傻,不亂來,平日里也不給村子里人添啥亂子。但傻子也要吃喝,于是乎全村人家的菜園子都變成了二根的菜園地,見啥菜拔啥菜?;丶液螅瑹藭r灶臺下潮汲汲的柴火把小屋子墻上搞得煙熏火燎的,滿屋子濃煙。村子里人淳樸,也不計較菜園地里讓二根拔掉的那幾顆菜,充其量是在遇見二根時,拍打拍打那頂塑料帽,警告他以后別到菜園地里去亂轉(zhuǎn)。拍打歸拍打,事后鄉(xiāng)親們也不會真當(dāng)回事。倒是在村部燒飯的水生娘常說二根可憐,時不時地將剩下的菜飯端給二根吃。
直到幾個月前的一天夜晚,阿翠棒打二根后,二根偷看女人洗澡的秘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傳遍了毛蓮洲的每個角角落落。事后,阿翠便到村里報了案。據(jù)水生娘透露說,當(dāng)天晚上阿翠正在洗澡,二根像一根木頭似的站在窗外,流著口水,死魚一般的眼睛迷茫地透過窗戶死死地盯著她洗澡。還說,當(dāng)時阿翠隔壁的蘭花都看見了,可以作證。水生娘常年在村部燒飯,她的話可信程度高。為此,玉水私下悄悄地問過蘭花水生娘說的是否屬實。蘭花咬著玉水耳朵根低聲說,當(dāng)時阿翠只穿著個小褲衩,上身啥都沒有穿,不停地用木棒敲打二根的頭,那場景……
說得玉水眼睛賊亮賊亮的。
事過不久,隔三差五的有婦女到村部報案。案情大抵相同,晚上洗澡時,傻子二根幽靈似的站在窗外,偷看自己洗澡。
村支書很煩,也很惱火。多次找東梅談話,勒令她務(wù)必想個辦法管好傻二根。東梅也是滿肚子委屈,說一個傻子我怎么能管得???村支書很不高興,說偷窺之事有傷風(fēng)化,要不是看在二根是個傻子的份上,早就送派出所了。見村支書態(tài)度強(qiáng)硬起來,東梅便再也不敢爭辯了,慌忙承諾一定想辦法管好這件事。
東梅原以為自己起了個大早,可來到自己花生地時,才發(fā)現(xiàn)全村老老少少都早已上陣了,比過年還要熱鬧。過年熱鬧也不過就那么幾天。年前三天,外出打工的大包小包的、陸陸續(xù)續(xù)地往回趕,年后三天,又像蝴蝶一般匆匆忙忙地往外四處亂飛。即便是春節(jié)給長輩們拜個年,也搞得像走程序似的:見面相互祝福一下,把拜年的禮品一放,喝口茶,抽幾支香煙,坐下說說話,話題無外乎是上海找活容易,無錫工資高之類。最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互相客套幾句后,便又急急忙忙地趕到下一位長輩家了。弄得拜年就像送快遞似的。親朋好友難得聚在一起,喝喝酒、打打牌,聊聊天,也是無聊。全村稀稀拉拉的,全沒有年味。但此刻,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能下地的幾乎全來了,比看大戲人還要多,還要熱鬧。誰都明白,這幾天是收花生的最佳時間,誤了農(nóng)時,收上來的花生就賣不上好價錢,可耽擱不起!
下地后,東梅將三人進(jìn)行了簡單的分工:玉水拔花生,東梅用鋤頭疏松拔過花生的沙土地,二根挎著籃子撿灑落在疏松過的花生地里的花生。
雖說是到了花生成熟期,但那些生長在地下的小精靈卻成長得參差不齊。就像人一樣,過早成熟的,滿臉老氣橫秋,稍微用力一拔,莢果便落入沙土地,還連著花生根呢。那些稚嫩的莢果,白白的、嫩嫩的,人參果一般純潔,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用力一拔,毫無準(zhǔn)備的從豐滿、水盈盈花生根上落下,如同從母親的懷中剛搶走的嬰兒一般,細(xì)細(xì)一看,頭頂與花生根的連接處,還濕潤著呢,如同眼淚一般。
玉水雖說有肺病,可做起事來卻不含糊。拔起來的花生擺的煞是整齊,拉過線一般。拔上的花生,曬一曬,沙土就干了,自動落下。玉水一直在外做油漆工,前兩年得了肺病,玉水家里的便叫玉水回老家休養(yǎng)休養(yǎng)。其實,玉水也無需非得給人家?guī)兔赍X的,玉水家的在深圳一家夜總會做事,掙大錢。玉水家的胸大腰細(xì),夜總會的老板喜歡,玩客更是滿意,每年過年帶回家的錢,只有她自己和玉水知道。三間瓦亮瓦亮的三層樓房,裝潢的像宮殿似的,足以讓毛蓮洲的鄉(xiāng)親們眼紅不已。大伙都心知肚明,這三間樓房是玉水家的用五湖四海的男人們的血汗砌起來的。內(nèi)心的嫉妒、羨慕、鄙視在現(xiàn)實帶來的實惠面前卻顯得如此蒼白而無力。除了羨慕,又能說啥呢?
村里人都說玉水好福氣,娶了個搖錢樹的老婆,這輩子不做事都能享清福了。玉水卻閑不住,折騰不停,四處搗鼓,想辦法掙錢。按玉水的說法,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多掙幾個。
晌午時分,玉水已經(jīng)汗流浹背了,背心濕漉漉地黏在背上,背部肌肉顯得錯落有致。東梅看在眼中,一種異樣的感覺毫無準(zhǔn)備地襲擊過來。這感覺仿佛是來自遙遠(yuǎn)遙遠(yuǎn)的遠(yuǎn)方,又好像來自身體內(nèi)最最深處,原始、迷茫、沖動,無法拒絕也無法抵擋。一股莫名的燥熱在東梅身體內(nèi)肆無忌憚地狂奔起來,兩腮變得紅潤潤的。東梅還以為是柔暖的陽光曬得臉上發(fā)熱,可用手一摸,卻有一種濕潤的感覺,不禁有點(diǎn)心慌意亂起來。
一陣微風(fēng)輕輕地拂面而過,玉水身上的汗味毫不客氣地飄散開來,充滿著野性和進(jìn)攻性。東梅的手心微微地沁出細(xì)微的汗水,握在手中的鋤頭不由自主地打起滑來。東梅放下鋤頭,把雙手在褲角上使勁地擦了又擦,可一握鋤頭,雙手又濕潤起來。東梅的呼吸變得熱乎乎的,連前面一直彎著腰拔花生的玉水都感覺到了,便回過頭來問,怎么了,不舒服?
東梅魂不守舍地回到道,昨晚沒有睡好,也許有點(diǎn)感冒。
玉水瞅了一眼面色潮紅的東梅,說,要么休息休息,坐下喝口水?
小憩時,東梅給玉水、二根分別到了一茶缸水,自己則雙手握著茶缸,用嘴輕輕地吹著茶缸里散發(fā)的熱氣。東梅感覺到手心火熱火熱的,比盛滿熱水的茶缸還要熱乎。便放下茶缸,蹲下捏了一把濕漉漉地泥土。潮濕的泥土并沒有立刻緩解東梅手心的溫度,愧疚的從東梅指縫中溜了出來,軟塌塌地落在地上,細(xì)細(xì)的,長長的。
玉水把拔出的花生均勻地排開后,一屁股坐在花生葉子上,毫不顧忌地脫下汗衫,上身光溜溜的,邊喝著水邊悠閑地抽起香煙來。晶瑩剔透的汗珠在玉水烏黑發(fā)亮的胸毛上恣意地滾動著,把東梅的心看得如同懷著小兔子一般。
二根呆滯的眼睛一直盯著玉水在吐煙圈,嘴里不停地嘀咕著。二根常是這樣,別人無法知道他在嘀咕什么,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或許只有天知道??吹接袼种械哪侵銦熥兊迷絹碓蕉?,二根嘴角不禁又流出一大灘口水來。
見玉水至始至終沒有扔掉煙屁股的意思,二根便無奈地扭過頭來,用春蠶般的眼珠木然地盯著東梅。一直把東梅盯得轉(zhuǎn)身看著遠(yuǎn)方。
在遠(yuǎn)處,一對受驚的斑鳩發(fā)出清脆的尖叫,從草叢中直串云霄。陽光下,五彩斑斕的翅膀顯得奪目耀眼。東梅在猜想,剛才那對小東西臥在草叢中在做啥呢?是在沐浴溫暖的陽光?還是在卿卿我我?是的,肯定是在卿卿我我。不信,你聽,它們沖上云霄時的叫聲是那么歡快,那么明媚,那么嫵媚!
想到那些卿卿我我的場景,一絲隱隱的希冀和渴望在東梅的心中揮之不去,內(nèi)衣不知不覺地被胸前沁出的汗水濕透了!
夕陽西下時,東梅家花生已全部收完。三人將滿滿一平板車花生往回拉時,在村部路口,東梅遇見從村部燒完飯往回趕的水聲娘。水聲娘向東梅招招手,示意東梅停下,看樣子是有話要對東梅說。東梅便讓玉水拉著車先走。二根卻傻傻地跟在東梅后邊不愿離開。水聲娘對二根佯怒道,還不快去幫玉水推車。再不走,看我撿到的煙屁股給不給你!二根一聽不給煙屁股,便轉(zhuǎn)身幫玉水推車去了。
水聲娘把東梅拽到拐角處,悄悄地對東梅說,出事了!
東梅一臉迷惑,出啥事了?
水聲娘一副神秘的樣子,說,你知道了,可不許亂說。昨晚村頭阿翠婆婆半夜起來小解,聽到阿翠房間有動靜,還以為家里進(jìn)了賊,推開門,一個男人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穿,赤條條地溜了出來,眨眼之間就不見了蹤影。你看看,阿翠膽子有多大,干那種事連門都不關(guān)!阿翠婆婆當(dāng)晚就打了電話給兒子。阿翠男人一大清早就趕回家,一進(jìn)門就把阿翠往死里打,問那男人是誰?阿翠打死都不說,只是哭著說,自己也是人。你看,還知不知道羞恥!依我看,就是個爛貨。看看玉水家的,年年回家都帶大把大把的票子,這才是好女人。東梅聽著聽著,內(nèi)心反倒有點(diǎn)佩服阿翠的膽量來。
阿翠男人見問不出那男人是誰,又不能把阿翠打死,最后惱羞成怒,索性把阿翠按倒在床上往死里弄,弄得阿翠像過年被放血的豬一樣,叫得全村都能聽見。阿翠男人臨走時說,等過年回家就辦離婚。哎!看看啥世道。水聲娘邊說邊搖著頭。
東梅不知道何時離開水聲娘的,只是覺得一股暗潮在體內(nèi)涌動起來。這暗潮很原始、很高亢,來勢洶洶,銳不可當(dāng),竟將東梅勞作一天的疲勞也不知拋到哪個九霄云外了。
等東梅恍恍惚惚地走到家門口時,玉水正在把平板車上的花生一捆一捆地往家里搬。花生矯情,若放在外面曬場上過夜,到后半夜就會吸收露水,以后即便是再烈的太陽,也只能曬干外殼,殼內(nèi)花生粒的水分卻曬不出來。
待花生搬完后,東梅走進(jìn)房間給玉水拿工錢時,玉水突然從后面緊緊地抱住東梅,雙手搭在東梅豐滿的胸部。東梅手中拿著錢,恍惚地站在原地好久沒有動,急促的呼吸讓玉水變得更加躁動。當(dāng)玉水正準(zhǔn)備將手伸進(jìn)東梅內(nèi)衣時,東梅猛地推開玉水的雙手,轉(zhuǎn)身對玉水說,下次再這樣,我可叫人了!想想你家里的,在外面容易嗎?
玉水剎那間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的,接過東梅遞過來的工錢后,低著頭匆匆離去。
第二天,玉水在村部陪村支書下棋,村支書拍拍身邊低頭撿煙屁股的二根說,好長時間沒有婦女到村部報案了,看樣子二根還真的不偷窺女人洗澡了,東梅還真有辦法。說完,破天荒地從煙盒里抽了只香煙給二根。
玉水突然感到大腦變得混亂起來,棋盤上的棋子也像中了邪似的,也跟著亂動起來。玉水按了按太陽穴,想清醒清醒,但思維卻依然混亂。昨天從東梅家走得匆忙,自行車忘記騎回家,等再回到東梅家騎車時,發(fā)現(xiàn)二根正呆呆地站在窗前,透過玻璃,一動不動地盯著東梅洗澡。
玉水站起來,說,今天思維有點(diǎn)亂,下棋沒章法,改日陪支書下。說罷,掉頭就走。村支書意猶未盡,過了好久還朝著早已遠(yuǎn)去的玉水喊道,回來,回來,再下一盤,饒你兩匹馬,怎么樣?
年關(guān)將至,毛蓮洲上上下下都忙碌開了,整個村子彌漫著節(jié)日的喜慶和祥和。
農(nóng)歷臘月二十五的那天下午,玉水又晃晃悠悠地來到村部陪村支書下棋。剛跨進(jìn)村部大院大門時,就聽到村支書在大聲地叫水聲娘。水聲娘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書記室。村支書說,快去把東梅找來,出事了。鎮(zhèn)派出所剛剛打來電話,說玉水在上海理發(fā)店玩女人讓警察給逮住了,還等著家屬過去呢。
水聲娘頓時傻了眼,說話的聲音都打起顫來:玉水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小心!說完,慌忙出門找東梅去了。
水聲娘的表情,讓玉水也不由地跟著緊張起來,對村支書說,罰點(diǎn)款問題還不大,要是關(guān)進(jìn)去了,回不了家過年,那就麻煩大了。說完,便又朝著剛走出村部大院的水聲娘喊道,對冬梅說,若是錢不夠,去我那拿。
不一會,水聲娘慌里慌張地跑回來向村支書報告,說冬梅家門鎖著,聽隔壁的說冬梅是到江里洗衣服去了。村支書一臉的不高興,又不便于發(fā)作,說,那還愣著干嘛,快到江邊去找??!水聲娘為難地說,菜剛下鍋……
村支書見玉水閑著無事,可剛想開口讓玉水去,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妥,便對正在低頭撿煙屁股的二根大聲說道,快到江邊把東梅給叫回來來。
二根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村支書說話,仍一心一意地在書記室四處尋找煙屁股。見二根絲毫沒有動靜,玉水便狠狠地拍打著二根頭頂上的塑料帽,二根你還在這作死,來寶摸大奶子,被解放軍抓住了,再不去,就要關(guān)起來了。
一聽到大奶子,二根立馬抬起頭,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原本空蕩蕩的眼神,變得更加迷茫和無助。
村支書催促道,還不快去!
于是,二根一臉漠然地走出村部大門,步履蹣跚地朝江邊方向緩緩走去。
上一篇:尾聲
下一篇:《情亂永寧河》第五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