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青青
一棵棵青草被一雙手搭在灶門口,灶上煙生,煙霧攀著青瓦屋升騰;屋檐下,青石板壓在大肚子的菜缸口,幾只螞蟻爬上爬下;青鳥居樹上,篤篤啄著木干。
在鄉(xiāng)下,青色是日常,是煙火,是幸福。
青色到底是什么顏色呢?真是說不清。有時候青色是灰白色,因為村子?xùn)|頭的那盤大石碾,可是最硬實的花崗巖鑿出的,明明是灰白色的,可是全村的人在上面碾米碾面,都是說,我去東頭青碾子上碾去了;有時候青色是綠色,娘腌蘿卜的菜缸口蓋的大石板,明明泛著綠光,可是娘卻叫它是大青石;有時候青色是灰色,村中唯一一條通向縣城的路是用一長條一長條灰石板鋪就的,每塊板間有一指寬的縫隙,我們放學(xué)回家,用小刀在縫隙間剜出過鑰匙,鉤出過分幣,甚至還摳出來一枚綠盈盈的銅錢。
有的時候,青色是藍色。我們書包里的石板,就是泛著這樣淡淡的藍色,低調(diào)卻華麗地隱于堅硬的材質(zhì)上。外圍繞鑲上木框,歸歸整整的,沒有哪種東西能比得上它的好看了。拿出來放在小課桌上,用石筆棍寫字。如果誰的書包里沒有這樣一塊好看的石板,那他肯定會覺得抬不起頭,天天粘著家里大人,等大人給了錢跑去小賣店,神氣地把錢向柜臺上一放,大聲說:買一塊青石板,多給點石筆棍。
有了這塊青石板,每天的清晨,背著裝有青青石板的小書包蹦蹦跳跳上學(xué)去,不屑俗世,不事煙火,如許快樂,一群天庭里的孩子。
寫字用的石筆條,有食指那么長,細如柴禾棍,頭上做成了尖錐形,便于書寫,拿在手上一股山間清新的味道。拇指、食指和中指三個手指握了石筆,開始書寫。劃在石板上的聲音真是好聽啊。刺刺剌剌的脆響,一行行,如流水洇過青山。寫滿了可以用手隨時擦掉,講究些,會找一塊娘裁衣服剩的邊邊角角,粗棉青布條,擦上去,服服帖帖。
多數(shù)時,石板的用處是練習(xí)寫大字。一個“人”字,一撇一捺里暗藏著生活的玄機。我真是太喜歡這石板了,每天用完后寶貝似的擦干凈, 小心裝進書包里,石筆棍是裝在一個方方正正的鐵盒子里的,石筆用禿到只一小截了,手指再也拿不住,也舍不得扔掉,存在盒子里,小巧玲瓏,明知道沒有用了,還是寶貝似的留著。要好的小端送給我一個她娘縫的荷包包,青布上描起一只扇動翅膀的蜻蜓,包的封口用紅繩子穿過,撮起來。我把這些小石筆頭放進里面,撮好,嘩楞楞響起來真是好聽。后來,不知怎的,這個荷包包不見了,怎么尋都尋不到,為此,小端生了氣,多少天不理我,我自是理虧,偷偷拿了娘鹵好的一塊老臘肉去討好她。
如今,往事長了翅膀,被老人們漏風(fēng)的嘴唇反復(fù)敘說。讀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才知道童年版的青石板從來沒有消失過,而且它們也長大了,長成了一片片心里的花。那每個人內(nèi)心深處如青青石板的童年啊,是那么華麗、隱秘,以致多年后的塵俗中,來來回回風(fēng)風(fēng)雨雨里,常常有它伴著走天涯。
踏上青石板,低頭仍舊找尋石板與石板接縫處有沒有鑰匙、分幣、銅錢,一路上就像和另一個自己在一起,我看到了年少時的好多秘密,說不定尋不到的那個荷包包,會在哪兒藏著,蜻蜓會迎著華日飛出,嘩楞楞的聲音即刻就會響起,那塊鹵得風(fēng)味絕佳的老臘肉的味道怎么又繞香在心頭。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