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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命田

來源:作者:李喜照時間:2016-03-17熱度:0

保命田

   牛雙喜圪蹴在自家的承包地里,一前晌沒有挪窩兒。
    這是一塊窄長的土地,南北長,東西窄,總共一畝四分,是七口人的承包地。小河村人多地少,水地每人只能分二分。其實,何嘗只是水地少呢,就連那狼不吃的山坡地,也每人只能分半畝。責任制時,牛雙喜全家七口人,除了這一畝四分水地外,還分得三畝五分狼不吃的山坡地。分罷地二十年了,五條兒子一個個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連媳婦帶孫子,家庭人口早突破二十口了,承包地還就是那幾畝。村鎮(zhèn)干部說: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這是中央政策。好在小河村是個大村要社,三岔路口,鎮(zhèn)政府所在地,村里做生意的多,兒子們也比較靈泛,不用死守著這幾畝地過活。不然的話,就靠這幾畝地養(yǎng)活二十多口子,還不得喝西北風去?
    太陽從東山頭爬出來,慢慢的爬上了半天腰,又慢慢的快要爬到頭頂上了。牛雙喜“唉”的長嘆了一聲,慢慢的站起來,跺了幾跺有些麻木的腿腳,折轉(zhuǎn)身走了。
    牛雙喜來到村支書任福田家。進門就說:“福田,那合同簽了吧,就按你說的價。”
    任福田正端著大瓷碗吃面條,抬頭看了牛雙喜一眼,沒有搭腔,又低頭嘶嘮嘶嘮的自顧自吃。
    牛雙喜就圪蹴在腳底,也不說話。
    任福田三口兩口把面條吃完,用手抹一把嘴,對著圪蹴的牛雙喜說:“吃了?”
    牛雙喜說:“還沒有?!?br/>    任福田說:“那吃一碗面條吧?”
    牛雙喜說:“不了,家里做下了。那合同簽了吧,就按你說的價。”
    任福田說:“想通了?”
    牛雙喜“唉”了一聲,說:“想通了。就那么辦吧?!?br/>    任福田說:“想不通就不要辦,再想想。孩子們通不通?”
    牛雙喜說:“我是戶主,我做主?!?br/>    任福田說:“不是這么說,孩子們也大了,分地時也是家庭成員,有發(fā)言權(quán)。”
    牛雙喜說:“他們也同意,比我還同意,還催著我找你簽合同呢?!?br/>    任福田說:“那你后晌找保地去辦,把孩子們也帶上,讓他們也簽個字。”
    牛雙喜就走了。

牛雙喜要簽的合同是賣地合同,要賣的地就是他圪蹴了一前晌的那塊,一畝四分,承包地,水地。
    不是牛雙喜想賣,而是那塊地讓作害(作踐)的沒法種了,兒子們又想賣的不行,逼著。
    分那塊地時,那塊地還在地中間,地邊里有水渠,是真正的水澆地。后來村里修農(nóng)貿(mào)市場,修到了緊靠那塊地的西邊,水渠也毀了,水地變成了旱地。再后來,農(nóng)貿(mào)市場住進了人,那塊地逐漸變成了垃圾場。先是早起的尿、冬天的灰往進倒,后來有甚往進倒甚。牛雙喜找過村干部,村干部說你自己的地自己照看,我們也沒辦法。牛雙喜就找農(nóng)貿(mào)市場的住戶,住戶們不承認,都說不是自家倒的,誰倒的你找誰去。牛雙喜也下決心往住捉,有幾次也捉住了,但人家不是胡攪蠻纏不承認,就是大喊大叫和他吵架,弄的他一點法子也沒有。再找村干部,村干部還是說管不了,讓他將就著種吧。牛雙喜起初還種,種了也長不成個災(zāi)害(樣子),就心灰意冷不種了,就撂荒了,就成了真正的垃圾場了。隔年,閑得心里發(fā)毛,牛雙喜扛了一把鐵鍬一把镢頭,把一堆一堆的垃圾撥拉開,掏出一片濕漉漉的新土來。望著眼前濕漉漉的泥土,牛雙喜聞到了久別的香味,鼻子就有點酸,眼睛也有點濕,喉嚨嘰咕嘰咕的有點想哭。唉,生就受苦的命,離開地就像丟了魂。
    大約兩個月前,村支書任福田和會計劉保地找到牛雙喜,說村里修學(xué)校欠下了起火(債務(wù)),想“返租”他的那塊承包地賣了開起火。牛雙喜不同意,說莊戶人家不能沒有土地,你們給我調(diào)一塊吧。任福田說,調(diào)是調(diào)不動的,土地都分了,一家一戶的,調(diào)誰的去?劉保地說,現(xiàn)在誰種地誰窮,要地干什么。再說你那塊地也越種越少了。任福田說,村里知道你的那塊地讓人作害的沒法種,“返租”也是照顧你。你自己想想吧,同意就簽個合同。
    牛雙喜心里很不情愿,侍弄了二十來年的承包地說賣就賣了?老輩人常說,地是刮金板,只有敗家子才賣呢。雖說現(xiàn)在社會好,只要有錢什么都可以買到。但萬一倒下年成,還是自己地里的莊稼保險。家里啦閑話時,牛雙喜把村里要“返租”那塊承包地的情況給兒子們說了。老大、老二、老四沒有態(tài)度,說由爹。老三、老五態(tài)度挺積極。老五說賣就賣了,村干部說的也是,地是越種越少了,莊稼也長不成個災(zāi)害,還不如變成兩個現(xiàn)錢做生意。老三說,跟他們多要兩個錢。牛雙喜說自己想種地,賣了就種不成了。老三說那還不容易?三五百塊租一畝,想種多少不能?老五說,種什么種,種了一輩子也沒掙下個甚,七十幾的人了,歇著去吧。說得牛雙喜心里七上八下的。
    牛雙喜還是定不下心思。劉保地問了幾回,見牛雙喜猶猶豫豫的,也就不問了。倒是老三、老五隔三差五的催促。牛雙喜被催的不耐煩了,就主動找了任福田一回,問村里出多少錢。任福田反問牛雙喜要多少。牛雙喜說你說個價我考慮考慮。任福田說我們以前議了一次,每畝三萬元。牛雙喜說三萬元少。任福田說,不少了,咱們村租一畝水地才四百元,三萬元要七十五年才能租夠。你的承包期滿打滿算只有二十年了,一年就估了一千五。牛雙喜說,再加點吧,能不能再加點?任福田說,再加也加不多了。如果你愿意,我們再議一議。牛雙喜又問,那承包期滿了是不是還給我分地?任福田失笑了,說離承包期滿還有二十年呢,你還能活多少年?牛雙喜說不是還有兒孫嗎?任福田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有國家大政策呢。
    老三、老五聽了,一個個喜上眉梢。老五興奮地說,一畝能賣三萬?好價錢。能不能賣成五萬?賣成就賣。老三說,四萬也行,五萬更好。三萬也可以。賣吧。
    牛雙喜還是舍不得賣。老三、老五輪番催。牛雙喜又找了任福田。任福田說,五萬不行。我們研究了,最多四萬。行就簽合同,不行就算了。牛雙喜又問,村里買去要賣給誰?他們要干什么?任福田說就賣給農(nóng)貿(mào)市場緊靠你地的那幾戶,他們要蓋房子。停一停,又補充說,你要蓋也行,一畝給村里交上兩萬,修房子的手續(xù)自己辦去。牛雙喜搖搖頭,說我蓋不起,也辦不下手續(xù)來。
    吃不住老三老五的催促,牛雙喜終于下了決心??梢坏┫聸Q心賣了,又有點舍不得,畢竟種了二十來年的地了,感情深著呢。牛雙喜一夜翻來覆去的沒睡安穩(wěn),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地里,圪蹴了一前晌。

見過任福田的那天后晌,牛雙喜就帶上老三老五兩個兒子,找到會計劉保地,簽了“返租”合同。返租方代表是劉保地,原承包戶代表是牛雙喜,老三老五是見證人。合同上說:為了解決修學(xué)校欠款,甲乙雙方本著平等互利友好協(xié)商的原則,達成承包地返租合同,甲方付給乙方返租款每畝四萬元,合計五萬六千元;甲方有權(quán)處置土地,可以搞修建,乙方不得干涉。
    牛雙喜把地賣了,五萬六千元賣地款,五個兒子一人分了一萬,剩下的六千留給了老兩口。

事情本來到此就結(jié)束了,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兩廂情愿的事,有什么翻悔不翻悔的。但人世間的事就是那么復(fù)雜,看似無事的事卻變成了有事,一瓢潑出去的水硬要往回收。
    翻悔了的人是牛雙喜。其實也不能說是牛雙喜,應(yīng)該說是老三老五,后來就變成了牛雙喜。

日子在悄悄的過。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平淡無奇。然而就在這平淡無奇的時日里,小河村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村里引進了一家大型國有企業(yè),再是國有企業(yè)征地建廠,再就是小河村人的腰包越來越鼓,農(nóng)貿(mào)市場越來越紅火,房價地價像點著火的火箭嗖嗖往上漲。原先農(nóng)貿(mào)市場一座帶地下室的小二層樓賣五萬都沒人要,三四年功夫漲到了三十萬也沒人賣;地價也從起初的兩三萬漲到了十幾二十萬。
    牛雙喜的糾結(jié)就是從地價呼呼往上漲的時候開始的。
    地價漲了,牛雙喜聽到了,心里很不好受。不好受歸不好受,一句話賣了個江山,誰讓自己沒主意來著。地價每漲一次,牛雙喜就難受一次,就灰頭土臉一次。直到老三老五再三再四攛掇他,牛雙喜心里才漸漸點燃了渺茫的希望。老三說,當初咱就不愿意賣,是任福田硬逼得賣了的,不找他找誰?老五說,那捉(欺騙)人也捉得沒深淺,三四年功夫誰家就差了十幾萬?
    牛雙喜到那塊地里看了一次。那塊地還在。靠南面的一小塊蓋了兩處平房,靠北面的一大塊還是地,堆著垃圾。既然沒有全占了,也許可以要回來。牛雙喜感受到了鼓舞。
    “開什么玩笑?要地?哈哈,開什么玩笑!”牛雙喜在村委辦公室找到任福田,嚅嚅的說明來意后,坐在辦公桌前的任福田先是一臉驚詫,繼而表現(xiàn)出憤怒:“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想要就能要了?真是的!”
    “那是我的保命田!”滿腔希望一下子變成了絕望,牛雙喜不知怎么產(chǎn)生出的靈感,喊出了這句埋藏在心底多年而不自知的吶喊。 

“保命田?你賣的時候不知道是保命田?保命田?賣也賣了多少年了,你的命沒了?保命田!哼,保命田!我逼你賣了?沒有吧?兩廂情愿的事,多少年了,來翻后賬。你覺得合適嗎?”坐著的任福田越說越激動,從座椅上站起來,揮舞著胳膊,滿地亂走。“什么保命田。我看是地漲價了,你眼紅了,后悔了,想多要兩個錢了。是不是?我告訴你,沒門!那塊地村里早就賣了,賣的錢開了修學(xué)校的起火了?!比胃L镎f著說著,火氣漸漸消了,又坐回辦公桌前,打勸道:“老牛,回去吧。不頂事的事就不要瞎開口。你自己想想,村里能跟人家翻悔?回去吧,不頂事?!?br/>    “那塊地不是還沒全占了?要不把沒占了的退給我吧?!迸kp喜囁嚅著說。
    “哎呀,老牛,話已經(jīng)說清楚了。村里已經(jīng)賣給人家了,沒有占了也是人家的了,怎么能要回來?你想想,就是你買去吧你肯退回來?老牛,不要死翻爛翻了,快點回去吧。”任福田繼續(xù)打勸道。 

“賣……賣給誰們了?他……他們要……要干什么用?”牛雙喜囁嚅著問。

“你管賣給誰了?你管人家要干什么用?人家種地修窯蓋房子,你能管得著人家?當初買你地的時候不是就給你說清了?就是要蓋房子。合同上也寫著,村里有權(quán)處置土地,可以搞修建,乙方不得干涉。你回去看合同去?!比胃L锸チ四托?,又浮躁起來了。

“他們蓋房有手續(xù)嗎?”牛雙喜不再囁嚅,抬起頭來,直直地問了一句。

“你管人家有手續(xù)沒手續(xù),你的地賣給人家了,干什么是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比胃L锔鼪]好氣了。

“我的地不賣了,要蓋房輪我蓋?!迸kp喜憤憤地說。站起來,直直地走了。

“哼!真是的?!蓖kp喜漸漸消失的背影,任福田恨恨地說。

牛雙喜開始上訪了,要他的保命田。

牛雙喜寫了上訪材料,說村里捉他不識字,騙了他的保命田。

牛雙喜去了鎮(zhèn)里。鎮(zhèn)里包村的副鎮(zhèn)長王月平接待了他。王副鎮(zhèn)長看了他的上訪材料,說承包地返租符合國家政策,你也簽了字,為什么要翻悔?牛雙喜說他們捉了我。王副鎮(zhèn)長問他們怎么捉的你?牛雙喜說他們捉我不識字,沒有說過要蓋房子。王副鎮(zhèn)長說蓋房子是另一碼事,返租是不是你同意的?牛雙喜說,我不同意,是任福田他們硬逼得同意了的。王副鎮(zhèn)長問任福田怎么逼你來?牛雙喜扭捏了一會說反正我不同意他們蓋房子,我要我的保命田。王副鎮(zhèn)長說老牛你不要瞎跑了,返租合同白紙黑字,自己壓了手印,走到那里也不頂事。蓋房子沒手續(xù)的人多了,你惹這兩個人有什么意思。我的話都是為你的話,不信你去縣里國土局問問。

 牛雙喜到了縣里。國土局的人說,你告承包地返租問題,應(yīng)該去農(nóng)經(jīng)局。農(nóng)經(jīng)局的人說,返租符合國家政策,你告非法修建應(yīng)該去國土局。國土局的人說,鐵路警察各管一段,我們只管非法修建,你的地要回要不回還得找農(nóng)經(jīng)局。農(nóng)經(jīng)局的人說,房子拆不了,要地就是假的,還得找國土局。國土局、農(nóng)經(jīng)局的來回了幾次,牛雙喜就沒招了。

 “去市里告去,現(xiàn)在的領(lǐng)導(dǎo)最怕上訪?!崩先衔褰o牛雙喜打氣。

 牛雙喜就到了市里。市信訪接待大廳人山人海,吵吵嚷嚷。牛雙喜找了個空旮旯圪蹴下,仔細觀察起來。上訪的人們有三個一群的,五個一伙的,也有十幾二十個一堆的,最多的一家據(jù)說有三百多人,是跟私營企業(yè)要工錢的外地農(nóng)民工。有幾個工作人員在人群里穿來穿去,收集上訪材料,笑嘻嘻地問些什么,記在紙上。

 牛雙喜正看得出神,冷不防過來個工作人員,問你是哪里的。牛雙喜嚇了一跳,定定神說我是小河村的。工作人員問小河村是哪個縣哪個鄉(xiāng)鎮(zhèn)的。牛雙喜說南陽縣小河鎮(zhèn)的。工作人員邊問邊紙上劃寫,問完了就走了。

 老長時間閑得無聊,牛雙喜發(fā)現(xiàn)有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老頭兒在不遠處坐著,就站起來走過去,圪蹴下閑啦。一啦還是同縣老鄉(xiāng)呢,西溝鄉(xiāng)的,姓曾,叫曾有貴。煤礦開采把一間房子弄裂縫了,上訪了十來年了,斷斷續(xù)續(xù)賠了三四十萬,他還不滿意。前幾次老婆、兩個兒子都跟上上訪。最近去北京上訪了一次,公安局說是非法越級上訪,把兩個兒子拘留了,他和老婆因年齡大,看守所不要,“訓(xùn)誡”了一頓,就放了。他這次來,主要是告公安局非法拘留人。曾有貴說,上訪是個慢功功,時間短了見不了效。要橫下一條心,死纏硬攪,市里不行到省里,省里不行到北京。不能到縣里,更不能去鄉(xiāng)里,沒用,瞎耽誤時間。領(lǐng)導(dǎo)們最怕越級上訪,越級上訪要處理干部。他們不怕,就不解決;他們怕了,無理取鬧的也給解決。上訪的時間長了,就摸到門路夾道了。曾有貴說,哪里也有好人,政府部門也一樣。有時他們也教你上訪的辦法。比如他剛開始上訪時就一個人跑,不頂事。市信訪局的孫科長偷偷告訴他上訪要人多,五人以上就是集體訪,集體訪領(lǐng)導(dǎo)們重視。后來他就帶上老婆、兒子、兒媳婦跑。有時人不夠了就拉個其他上訪的湊湊數(shù)。曾有貴講得有聲有色,把牛雙喜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到拉其他上訪人湊數(shù),牛雙喜猶疑著問這能嗎,曾有貴說怎么不能呢,省城勞務(wù)市場就專門有陪訪的,陪半天五十塊,陪一天八十塊。遠處上訪的都在那里雇人。曾有貴說,你的事估計得到省里,市里恐怕解決不了。要上省里咱認得人,省信訪局看門房的是咱老鄉(xiāng)。你要去咱陪你去。牛雙喜問,你的事還沒解決?你準備要多少錢?曾有貴笑笑說,一間房子能值多少錢?按說盡可以了,但跑野了,甚也不想干了,跑上幾個月,弄上幾萬塊,比打工種地都強。

 正說得熱鬧,大廳里的喇叭突然喊牛雙喜,讓到十三號信訪室去。曾有貴說你去吧,肯定是你們鄉(xiāng)里的人來了。

 到了十三號信訪室,見鎮(zhèn)里的副鎮(zhèn)長王月平和村里的支書任福田果然也在里面,牛雙喜就圪蹴在墻邊。信訪室不大,家什也挺簡單,就擺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著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雙手揉搓著一個大大的玻璃杯,玻璃杯里灌滿了水,浮著多半瓶墨綠墨綠的茶葉。還有一條長木椅擺在桌子對面,長木椅上坐著王副鎮(zhèn)長和任福田。剩下的就是飲水機什么的小物件。王副鎮(zhèn)長臉上涎著笑,嘴里講著話,大意是說牛雙喜的上訪毫無道理。年輕人一臉漠然,一副帶聽不聽的樣子。王副鎮(zhèn)長說的口干舌燥,年輕人眼皮也沒有抬一下。王副鎮(zhèn)長說完了,老一會兒,年輕人開口了:“說完了?”王副鎮(zhèn)長趕緊笑著回答:“說完了?!薄鞍讶藥Щ厝??!蹦贻p人說?!皫Щ厝ピ趺崔k?問題解決不了,他還要上訪。你給老牛解釋解釋吧?!蓖醺辨?zhèn)長急急地說?!叭艘厝?,事要解決。解決問題是你們基層的事?!蹦贻p人還是一副僵尸的樣子。任福田笑瞇瞇的站起來,走到年輕人對面,說:“鄭科長,為了我們的事,麻煩你了。就中午了,一塊吃飯吧?!蹦贻p人終于抬了一下頭,干巴巴地說:“不去。”王副鎮(zhèn)長忙接上話頭說:“走吧,鄭科長,一回生兩回熟,給我們點面子吧?!薄吧显L人呢?”年輕人臉上有了血色?!拔覀儽WC讓他回去。”王副鎮(zhèn)長急忙表態(tài)?!澳憔褪桥kp喜?你的情況王鎮(zhèn)長都和我說了。你回去吧,我批給縣里了,讓他們根據(jù)信訪條例一個月內(nèi)給你答復(fù)?!蹦贻p人對牛雙喜說到。王副鎮(zhèn)長也跟著說:“老牛,回去吧,你的問題鄭科長非常重視,已經(jīng)批給縣里了??h里肯定要給你個滿意的答復(fù)?!薄叭グ桑グ?,出去買得吃里一碗面,坐上班車回去吧。”任福田走過來,邊拉邊推把牛雙喜從墻邊拉起來推出門外,順手塞給五十塊錢。

 牛雙喜再到大廳時,大廳里已稀稀落落沒幾個人了,曾有貴也不見了。工作人員一邊打掃大廳一邊往外趕人:下班了,下班了,有事下午三點來。牛雙喜看看掛著的鐘表,差七八分鐘十二點了,就走出大廳。肚里有點餓,看看手里攥著的五十塊錢,想買碗面吃,又舍不得。咽了口口水,咬咬牙,走到車站坐了班車回去了。

 牛雙喜回家等了半個多月,一點動靜也沒有。正在考慮該怎么辦的時候,曾有貴找來了。曾有貴說,老牛,事情怎么樣?還沒解決了吧?牛雙喜嘆口氣說,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知道該咋辦。曾有貴說,早著哩,怎么辦?上省里。去不去?去的話,我明、后天要去,咱們相跟著。牛雙喜猶猶豫豫地說,人家讓等一個月呢,現(xiàn)在去合適嗎?曾有貴說,衙門里能漚爛生鐵,一個月能給你解決了踩扁我的曾字。你不去省里再一輩子也解決不了。牛雙喜就猶猶豫豫的答應(yīng)了。

 隔兩天,牛雙喜就跟上曾有貴上了省城。跟上曾有貴,輕車熟路,到了信訪局,把上訪材料交上去,在信訪局規(guī)定的旅店登記了住處,曾有貴就說,老牛,多年不來省城了吧?這兩天好好轉(zhuǎn)轉(zhuǎn)。牛雙喜說,咱還是早點辦了事回去吧,住店吃飯的,開支太大。曾有貴笑著說,忘告你了,住店吃飯有縣里呢,不用自己掏。牛雙喜說,開玩笑吧?縣里肯出?曾有貴說,縣里不出,咱就不回去,有人逼著他們呢。

牛雙喜活了七十多歲,第一次來省城,跟上曾有貴,早出晚歸,在繁華地帶提心吊膽的轉(zhuǎn)了兩三天,果然縣里來人了。

 那天早上剛起床,牛雙喜和曾有貴就被人堵在旅店里。來的人除了小河鎮(zhèn)的王月平副鎮(zhèn)長,還有西溝鄉(xiāng)的一個女副鄉(xiāng)長。他們出示了省信訪局開的條子,要帶牛雙喜和曾有貴走。滿臉橫肉的旅店女老板翻開賬本,在破計算器上壓了一陣,說,住了五天,每天住宿費二百元,伙食費六十元,每人一千三百元,總共兩千六百元。牛雙喜聽說每人開支一千三百元,就急紅了臉,要說話,曾有貴掐了他一把,不讓說。牛雙喜對著曾有貴咕噥道:住的甚,吃的甚,能用了那么多?搶人呢。而且就三天,怎么說成五天?曾有貴低聲說,你管那么多干甚,又不是你掏。一會你看看,他們的開支更怕人。說時,就見西溝鄉(xiāng)的女副鄉(xiāng)長從手包里掏出一個漂亮的錢夾來,拿出一沓錢數(shù)。小河鎮(zhèn)的王副鎮(zhèn)長說自己家的自己出吧,說著就把手伸進上衣口袋里要掏錢。女副鄉(xiāng)長說回去再說。王副鎮(zhèn)長說也行,就把手拿出來不掏了。兩人被帶到一處院子里有噴泉的賓館里,坐上電梯,騰云駕霧上了二十幾層,踏著軟綿綿的地毯,走進一個房子里。房子很大,里外間,里間是臥室,外間是會客室。會客室擺一圈沙發(fā),正面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年輕人,年輕人虎背熊腰,不怒自威。王副鎮(zhèn)長緊走兩步,對年輕人說:“高書記,人帶回來了?!蹦贻p人點點頭,嗯了一聲,說坐下說話。年輕人對著牛雙喜和曾有貴說,你們也坐下。牛雙喜和曾有貴就坐在了對面的沙發(fā)上。年輕人說,你是牛雙喜?牛雙喜說嗯。年輕人說,我姓高,是咱縣里分管信訪工作的副書記。前一次你去市里上訪后,我就把你的問題批給了國土局,你為什么不等結(jié)論出來就來省里了?牛雙喜囁嚅著說,都二十來天了,我等不上,就……來了。年輕人說,等不上也得等,市信訪局怎么說的?不是一個月給答復(fù)嗎?還不到一個月你就等不得了?按照信訪條例規(guī)定,情況復(fù)雜的還可以延長呢。你來省里一次,花錢費物不算,給鎮(zhèn)里縣里添了多少麻煩?抹了多少黑?你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這個也不懂?年輕的高書記說時,牛雙喜就覺得自己的確好像做了錯事,就慚愧地低了頭。高書記接著說,一會跟上王鎮(zhèn)長回去吧。王鎮(zhèn)長,你回去催催國土局,讓他們抓緊調(diào)查,最多二十天給老牛一個答復(fù)。牛雙喜跟王副鎮(zhèn)長就趕緊連連點頭。高書記又轉(zhuǎn)向曾有貴,慢悠悠地說:曾有貴啊曾有貴,你讓我怎么說你呢?銀錢有了有盡,多少是個夠?一間房子三四十萬了,漫不說沒有裂縫,就是真正裂了縫,完全塌沒了,又值多少錢?該是你命好,遇上和諧社會了。你說吧,回不回去?曾有貴涎著臉笑嘻嘻地說,高書記,你還不理解我?我聽你的,回去,回去?;厝ズ竽憧傻迷俳o我跟煤礦上要點錢……

吃過中午飯,牛雙喜正在炕上迷糊,耳畔里聽見好像有人來了,就慌慌張張坐了起來,迷迷瞪瞪地看時,果然有兩個人站在腳底。

“你是牛雙喜吧?”來人中個子較大的那個問道。

“嗯。”牛雙喜答。

“我們是國土局小河所的,我叫張?zhí)炱剑懈咴滦?。這是我的執(zhí)法證?!蹦莻€人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掏出執(zhí)法證來遞到牛雙喜眼前。

“他是我們張所長。我叫高月星,國土局小河所工作人員,這是我的執(zhí)法證。”個子稍小的那個也掏出執(zhí)法證讓牛雙喜看,順便補充介紹了一句。

“聽說你到市里省里上訪去了,根據(jù)縣局安排,我們倆負責調(diào)查答復(fù),請你配合?!彼L張?zhí)炱浇又f。

“怎么了?不能上訪嗎?上訪有罪了?高書記都沒說我有罪!”張?zhí)炱秸f著,牛雙喜突然激動起來。

“老牛,怎么了?干嘛發(fā)那么大的火?誰說你上訪有罪了?你先聽我們說完……”張?zhí)炱叫钠綒夂偷卣f。

“沒罪讓我看你們那個證證干什么?還咋咋呼呼‘執(zhí)法證’。執(zhí)法證就怕你們了?我要我的保命田,我要種地,我誰也不怕?!迸kp喜打斷張?zhí)炱降脑?,氣呼呼地說。

張?zhí)炱胶透咴滦菍σ曇谎?,笑了:“老牛,你誤會了。讓你看證證是我們的工作程序。我們來是通知你一下,你的上訪問題由我們著手了,你要配合我們的調(diào)查,同時在我們調(diào)查期間不要再去上訪了?!?/p>

“這么說我的保命田能要回來了?”牛雙喜不再激憤,臉上露出了半是希望半是疑慮的笑。

“我們會認真調(diào)查的。在我們調(diào)查期間請你不要再去上訪?!睆?zhí)炱交卮稹?/p>

“那好。你們一定要公公道道,不公道我可不行?!迸kp喜說。

“你放心,我們不會偏三向四。”張?zhí)炱秸f:“今天就說這些,過兩天我們再來?!?/p>

牛雙喜從炕上溜下來,把張?zhí)炱剿麄兯统龃箝T外。張?zhí)炱絺冊缱叩臎]影兒了,牛雙喜還站在大門外朝他們走去的方向望著。

差不多十來天,牛雙喜每天在大門外等。這一天下午,終于把張?zhí)炱胶透咴滦堑葋砹恕?/p>

看見張?zhí)炱剿麄儊砹?,牛雙喜忙站起來讓回家里,又從扣箱里摸出一盒紫云煙來要往開撕。張?zhí)炱剿麄z都不抽煙,及時客氣地謝絕了。牛雙喜又喊老婆讓燒水。雙方客氣一番后,張?zhí)炱胶透咴滦亲搅酥虚g有個舊木茶幾的彈簧沙發(fā)上。張?zhí)炱綄εkp喜說:“老牛,不用忙了。你坐下,咱們告說一會?!?/p>

牛雙喜就拉了把木凳子,坐在他們對面。高月星就拿出了筆錄紙。

“老牛,為了解決你的上訪問題,我們搞了一些調(diào)查。村里,鎮(zhèn)里,我們都去了;任福田,劉保地,還有你上訪材料上說到的那幾個人,我們也都找了;有關(guān)的合同、會議記錄、賬目,我們也都看了。今天過來跟你了解、核實一些情況,請你積極配合,如實回答?!睆?zhí)炱叫α诵Γ^續(xù)說:“請你不要拒絕,這也是程序?!闭f著,又把執(zhí)法證讓牛雙喜看了看。高月星也把執(zhí)法證掏出來亮了亮。

“一定,一定?!迸kp喜連連點頭。

“開始吧。”張?zhí)炱綄χ咴滦屈c點頭。

高月星就在筆錄紙上寫起來,不時問一問:“老牛,你多少歲了?”、“老牛,你是哪年出生的?”、“老牛,你的身份證號碼是多少?”、“老牛,你家現(xiàn)有幾口人?”,等等。

寫了一會,高月星就說:“老牛,我給你念念,你聽著,不對的地方吭聲:我們是南陽縣國土資源局的工作人員,詢問人張?zhí)炱剑涗浫烁咴滦?,這是我們的執(zhí)法證?,F(xiàn)在向你了解你上訪反映的有關(guān)情況,請你如實回答,否則要負法律責任。你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牛雙喜忙答道。

高月星接著念了姓名、年齡、出生年月、身份證號碼、家庭人口之類的問答,問牛雙喜對嗎?牛雙喜連答“對對對”。

張?zhí)炱矫蛞豢谂kp喜老婆倒上的白開水,清清嗓子,伸了伸腰,說:“老牛,輪我問你了。”

“問吧,問吧?!迸kp喜說。

“你的那塊地是什么時候返租給村里的?”

“2004年吧?!?/p>

“大約在幾月里?還記得嗎?”

“記得,在9月里,學(xué)校開學(xué)的時候。”

“那塊地有幾畝?”

“這些情況我的上訪材料上都有啊,張所長?!迸kp喜說。

“程序,這是程序。請配合。那塊地有幾畝?”張?zhí)炱叫χf。

“一畝四分,那是我們七口人的保命田啊。”

“什么時候承包的?離承包期滿還有多少年?”

“1984年承包的,1994年又承包了一回,說是三十年不動?!?/p>

“那就是說你返租給村里時承包期剩下二十年了?”

“應(yīng)該是吧,他們說是。唉,誰知道呢,也許今生來世也不會到期了。”牛雙喜感嘆道。

“這是國家的大政策,由不了你也由不了我。村里給了你多少租金?”

“五萬六千塊?!?/p>

“那每畝就是四萬塊。那當時你們村租地種一畝多少錢?”

“三四百。你不用問當時是多少錢,你看看現(xiàn)在是多少錢?現(xiàn)在一畝漲到十幾二十萬了,你們知道嗎?我受了多大的害啊?!迸kp喜又激動起來了。

“老牛,不要激動。生意買賣做得個賠賺,人在世上瞅不盡的便宜受不盡的害。想開些。當時是不你是主動找村干部返租的?”

“不是,是他們找了我。我不同意……,我想種地……,是我的兩個逆子老三老五逼我同意了的……,村干部也……逼……,我……”牛雙喜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

“不管你自己同意也好,你兒子逼你也好,村干部逼你也好,最后還是你自己找了村干部,自己簽了字。這些是不是事實?你的上訪材料上是這樣寫著的?!?/p>

“是我簽得字又怎樣?他們欺騙了我,我不懂政策,他們也不懂政策?他們不知道土地不能買賣?”牛雙喜激動的喊了起來。

“老牛,別激動,慢慢說。你們不是返租嗎?怎么又是買賣了?”

“說實話,那就是買賣了。返租他們肯出那么多?返租他們敢讓別人修房子?返租,返租他們能保證承包期滿后給我分到地?說是返租,其實就是一次性買斷了。說返租是為了哄騙上面的?!迸kp喜激動的揮舞著兩只胳膊。

“那么,你知道他們買下你的地就是為了賣?就是要賣給人家讓修房子?你怎么知道的?怎么你自己不修呢?”

“知道,我都知道。他們跟我說的,說修學(xué)校欠下起火了,想把我的地收回去賣給農(nóng)貿(mào)市場的人開起火。如果我自己修,每畝得給村里出上兩萬塊,自己辦手續(xù)。我出不起,也沒門路辦手續(xù),就沒有要。但是他們就是騙了我了,說是要開修學(xué)校的起火,實際上是開了修路的起火;說是要賣給農(nóng)貿(mào)市場的人,實際上是賣給了鎮(zhèn)里村里的干部;說是自己辦手續(xù),實際上那兩戶就沒辦手續(xù)。他們能變,我也要變,我不賣了,我要我的保命田,我要種地。溫家寶講了,要保護農(nóng)民的合法權(quán)益,不能強征農(nóng)民的土地……”牛雙喜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扯得遠。

“好了,好了,老牛。咱們今天就談到這里。你看看,小高記得跟你說的一樣嗎?一樣的話請你簽個字。”

“我不大識字,小高你給我念吧?!迸kp喜安靜下來,說。

高月星把記錄念了一遍,問牛雙喜一樣嗎,牛雙喜說一樣,高月星說那寫上“一樣”再簽上你的名字。牛雙喜就拿起筆歪歪斜斜地寫了個“一樣”,要寫名字時猶豫了一下,抬起頭問張?zhí)炱秸f,該沒事吧?不會壞事吧?張?zhí)炱秸f,沒事。簽吧。牛雙喜又問,那簽了字就能要回我的地了?張?zhí)炱秸f,我們調(diào)查完了,要給局里匯報,局里還要開會研究。你等著吧,有了結(jié)果我們告你。牛雙喜問得多長時間,張?zhí)炱秸f一星期左右吧,你耐心等著。牛雙喜就歪歪斜斜地簽了自己的名字。

高月星指點著牛雙喜在記錄紙上壓了些紅手印。

高月星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張?zhí)炱揭查L長地出了口氣。

牛雙喜也長長地出了口氣。

十多天又過去了,牛雙喜等得心急火燎的時候,張?zhí)炱胶透咴滦怯謥砹恕?/p>

和牛雙喜客氣一陣后,張?zhí)炱骄驼f,老牛,我們已經(jīng)調(diào)查完畢,局里也先后召開了兩次會議,對你反映的問題進行了專題研究。今天來就是給你答復(fù)調(diào)查情況和處理意見的。對于處理意見你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你不同意可以申請復(fù)議,也可以直接到法院起訴。你聽清楚了嗎?牛雙喜說聽清楚了,說吧。張?zhí)炱秸f,那我就給你說說吧。

張?zhí)炱秸f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紙來,抖一抖念道:關(guān)于牛雙喜上訪問題的調(diào)查情況和答復(fù)材料。牛雙喜同志,對你的上訪問題,局里非常重視,專門成立了調(diào)查組。根據(jù)你的上訪材料,調(diào)查組分別對任福田、劉保地等村干部、鎮(zhèn)包村干部、買地戶進行了調(diào)查,查看了村里與你的“返租合同”、村里與買地戶的“承包”合同和村里的財務(wù),也跟你進行了調(diào)查核實。你所反映的問題的基本情況是:2003年,村里修學(xué)校欠下了債務(wù),扶貧工作隊答應(yīng)的資金到不了位,修學(xué)校的工隊不給錢不移交,影響了學(xué)校的開學(xué)。村里研究決定通過買賣土地解決資金問題。因村里沒有機動地,只好賤買貴賣賺取差價。正好你的這塊地靠近農(nóng)貿(mào)市場,你又多次找村里給解決。村里兩面協(xié)調(diào),把你的一畝四分地以五萬六千元的價格“返租”回來,分成七塊,以每塊一萬五千元的價格“承包”給地邊上農(nóng)貿(mào)市場的住戶,約定“在國家政策允許的情況下可以修建房屋”。其中兩戶已經(jīng)修建了平房。村里賣地所得十萬零五千元、買地所用五萬六千元都上了賬,不存在貪污問題。局里經(jīng)過研究,認為村里與你簽訂的“返租”合同雖然在當時是雙方真實意圖的反映,但“返租”金額遠遠高于當時當?shù)氐淖獾刈饨穑瑢嶋H上是變相的非法買賣土地;村里在“返租”回來后高價轉(zhuǎn)手“承包”給他人,明確同意可以修建房屋,實際上也是變相的非法買賣土地;兩戶“承包戶”未經(jīng)審批修建房屋,屬于非法修建。村里在這塊地的非法買賣中負有主要責任,理應(yīng)加重處罰。根據(jù)有關(guān)法律法規(guī),縣局作出如下處理意見:一、沒收小河村非法所得十萬五千元,并處百分之五十的罰款;二、沒收牛雙喜非法所得五萬六千元,并處百分之二十的罰款;三、拆除兩處非法建筑物,恢復(fù)耕地原狀。上述處理意見限于十五日內(nèi)主動履行,或在六十日內(nèi)向市國土局或縣人民政府申請復(fù)議,或向縣人民法院起訴。逾期既不申請復(fù)議又不起訴,縣局將申請人民法院強制執(zhí)行。鑒于上述違法行為尚未構(gòu)成刑事犯罪,縣局建議小河鎮(zhèn)黨委、政府對負有領(lǐng)導(dǎo)責任的小河村支書、會計給予紀律處分;對未修建的土地加強監(jiān)管,未經(jīng)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批準不得改變耕地用途。

牛雙喜聽了張?zhí)炱叫x的答復(fù)意見,激動的雙手發(fā)抖,聲音發(fā)顫,問那我的地要回來要不回來?張?zhí)炱秸f這個問題問農(nóng)經(jīng)局,不歸我們管。牛雙喜就大喊:“我不服,我要告,我要我的保命田。你們占了我的地,還要我退錢,還要對我罰款。我不退,我不交。你們國土局貪贓枉法,包庇壞人,冤枉百姓,我要告你們?!?/p>

張?zhí)炱秸f:“老牛,你冷靜點,這個決定是公道的……”

牛雙喜喊:“不公道,不公道。我的地要不回來還要罰我,不公道,我要告你們……”

張?zhí)炱秸f:“老牛,你聽我解釋……”

牛雙喜喊:“我不聽,不公道,我不服,我要告……”

張?zhí)炱接终f:“老牛,你不服可以申請復(fù)議,到縣政府,到市國土局,也可以到法院起訴……”

牛雙喜還是喊:“我不起訴,我就是要告你們國土局……”

看到?jīng)]法再說下去,張?zhí)炱街缓谜f:“老牛,這樣吧,你服不服簽個字,說明我們給你送到了。什么時候想聽我們解釋了,我們再談。”說著把送達回執(zhí)遞過去。

牛雙喜一把抓過來,在送達回執(zhí)上大大地簽了歪歪斜斜的“我不同意,我要保命田。牛雙喜”幾個字。

在省里上訪回來后,曾有貴也曾找過牛雙喜幾次。對曾有貴口若懸河的夸夸其談,牛雙喜漸漸生出了一些討厭和抵觸,總覺得自己要回保命田的希望很大,不能和鎮(zhèn)里、縣里弄僵。串聯(lián)了幾次,見牛雙喜態(tài)度不積極,曾有貴也就不在來了。國土局的答復(fù)使牛雙喜覺得自己不僅受到了傷害,而且受到了愚弄,滿腔希望變成了絕望,他下決心要繼續(xù)上訪。這回是直接告國土局“貪贓枉法,包庇壞人,冤枉百姓,搶奪保命田”。但他覺得自己告狀經(jīng)驗不足,思來想去,還得去找曾有貴。不知道曾有貴肯不肯合作幫忙?

忐忑不安的牛雙喜坐了半小時的班車,來到了西溝鄉(xiāng)。曾有貴是西溝鄉(xiāng)的“名人”,一打聽,三拐兩彎的就找上了門。曾有貴的院子里一片荒亂,沒有圍墻,長滿了齊腰深的草,雨水沖開的陷坑大大小小深深淺淺足有十來個;三開間的一溜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院里。房子是磚房,但不是用白灰水泥砌筑的,而是用泥土胡亂粘合的;屋頂也不是水泥預(yù)制板或現(xiàn)澆蓋的,而是在油氈紙上胡亂抹了一層麥禾泥。門上掛著一把生了銹的鎖,窗子上糊著的報紙七零八碎,被風吹的一張一合;僅有的一塊玻璃也沾滿了泥土,沒有一絲光亮。牛雙喜小心地躲著腳下的陷坑,走到窗前,從破碎的窗孔向房里看去,房里只有一只大甕,幾個小罐,一盤大炕上鋪著的破席。地上被老鼠還是田鼠打了許多洞,土堆得一堆一堆的。牛雙喜心里生出了許多悲涼,曾有貴的冤枉比自己不知大多少倍。又想起曾有貴說他的房子被挖煤挖得裂了縫,不能住了,就細看房墻。圍著房子走一圈,沒有找到明顯的裂縫或塌陷,不知道曾有貴說的裂縫在哪里。

正在那里猶疑不決著,突然看見不遠處大門上出來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老頭。牛雙喜就走過去,閑啦著,打問曾有貴。老頭也姓曾,叫曾有富,是曾有貴的本家哥。老頭說,曾有貴告狀賺了錢,早搬到城里住了。牛雙喜問那他裂了縫的房子是不是前面的那處?老頭哼了一聲,說人家有本事。牛雙喜問曾有貴在城里的具體位置,老頭說不知道,問村干部去吧,村干部常找他“穩(wěn)控”。老頭的兒子原來是村支書,因為曾有貴的上訪,村里好容易搞到的“五星級黨支部”被摘了牌,村支書被免了職,“吃財政”的事也泡了湯。牛雙喜不想去找村干部,就編了個謊,說曾有貴欠他幾百塊錢,要找他要。老頭使勁想了一會,說,大概在某某一帶住著,不太準。

牛雙喜進了城。這城,就是市政府所在地。離小河鎮(zhèn)近,牛雙喜比較熟悉。按照老頭的說法,牛雙喜很快找到了那個小區(qū)。跟門衛(wèi)打聽,門衛(wèi)說住院了。問什么病,門衛(wèi)說被兒子敲斷了腿。牛雙喜一驚,問為什么。門衛(wèi)說不知道,可能是兒子想當村干部,不讓老子的告狀,老子的改不了,就讓兒子一鐵棍給敲斷了腿。牛雙喜聽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回不過神來。

既然曾有貴靠不上了,牛雙喜就只能自己上訪。

牛雙喜又上訪去了。去市里,去省里,就一句話,要我的保命田。

省里、市里的上訪材料全轉(zhuǎn)到了鎮(zhèn)里,鎮(zhèn)里的答復(fù)也就一句話:返租合同有效。

牛雙喜到市國土局上訪。市局調(diào)查后,維持了縣局的決定。

牛雙喜到省國土廳上訪。省廳調(diào)查后,也維持了縣局的決定。

牛雙喜決定進京上訪。

北京,天子腳下,氣派就是不一樣:大,真大。出了火車站,牛雙喜不知道往哪走。想一想,第一次來首都,先到天安門看一看,就坐了公交車,直奔天安門。天安門廣場更大,望不著邊際,心里慌謊的。正在東張西望,過來兩個警察,向著牛雙喜立正、敬禮,問大爺是不是上訪的。牛雙喜看見警察過來,更慌張,說是是是,我要我的保命田。警察問了哪個省的,就讓牛雙喜坐上警車,直接送到了省駐京信訪辦事處。

駐京信訪辦事處不讓外出,說縣里的人馬上來接。牛雙喜說我要我的保命田。辦事處的人說跟縣里要,我們不辦具體案件。下午,縣里的人就來了,信訪局的,國土局的,公安局的,還有鎮(zhèn)里的王月平副鎮(zhèn)長。王副鎮(zhèn)長繃著臉說,老牛,回去。牛雙喜說我要我的保命田。王副鎮(zhèn)長說回去再說。牛雙喜說不給我不回去。公安局的冷冰冰地說那由不了你。牛雙喜看看辦事處的人,辦事處的人忙著打電話催各市縣接人,根本顧不上理他。王副鎮(zhèn)長說你這次非法上訪給縣里、鎮(zhèn)里、村里都找下了麻煩,縣里領(lǐng)導(dǎo)要做檢查,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要受處分,我這個副鎮(zhèn)長當成當不成很難說,任福田已經(jīng)被免了職。說的牛雙喜又發(fā)了愣。 

上訪了兩年多,要回保命田的希望越來越渺茫。牛雙喜精疲力竭了,后悔當初意志不堅定,賣了土地;更后悔聽了兒子們的攛掇,走上了上訪路。如今丟人現(xiàn)眼,騎虎難下。最主要的是,銀錢花了不少,屁事都沒頂,就是惹了一頓人。那兩處房子沒有拆了,國土局說移送法院了,法院說沒有移送。唉,現(xiàn)在是和諧社會,執(zhí)法部門也不想惹人??勺约簠s把那幾家惹結(jié)實了。惹得最結(jié)實、自己最對不住的人是任福田,人家當支書三十來年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就因為自己不停的上訪,被鎮(zhèn)里給了處分,免了職務(wù)。唉,不告了,不告了,越告惹人越多。銀錢如糞土,情義值千金。什么保命田不保命田,自己土埋到脖子了,爭強好勝有甚意思。兒孫自有兒孫福,皇家也管不了身后事。再不聽老三老五的攛掇了。中途,自己幾次想停下,老三老五一股勁攛掇,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聽他們的了。這回一定要拿定主意。

牛雙喜沒事干,白天黑夜胡思亂想,翻來覆去就想這些,越想主意越堅定。老三老五又攛掇了幾次,見老頭子麻木不仁,也就不說了。

牛雙喜拿定主意不再上訪了,纏繞自己兩年多的煩心事終于扔掉了。牛雙喜心里輕快了,就每天中午或黑間讓老婆撥拉兩個菜,陪自己喝二兩酒,暈暈乎乎的,過得有滋有味。

某日,秋高氣爽。牛雙喜剛喝完酒,正暈暈乎乎著,聽有人喊:“老牛,好活法啊?!笨磿r,是鎮(zhèn)里的王月平副鎮(zhèn)長和國土所的張?zhí)炱剿L,笑瞇瞇的從門外走進來。

“快坐,快坐。稀客,稀客?!迸kp喜忙讓座。

王副鎮(zhèn)長和張所長就坐在沙發(fā)上。

拉了一會閑話,王副鎮(zhèn)長帶著笑客氣地說:“老牛,我們今天來是想和你說說關(guān)于你上訪的事?!?/p>

“不用說了,沒意思……”一聽是上訪的事,牛雙喜就往住攔。

“老牛,你不要誤會。鎮(zhèn)里開會專門研究了,”王副鎮(zhèn)長懇切地說:“十八大馬上要召開了,鎮(zhèn)里希望你不要上訪了。你的問題這樣解決,你看行不行:地是沒法退了,當初村里賣了十萬零的五千元,除了給你的五萬六千元,還有四萬九千元。你知道,村里沒來錢處,就由鎮(zhèn)里退給你。你看行不行?當然,比起現(xiàn)在的地價來,還是有差距?!蓖醺辨?zhèn)長說時,兩眼一直盯著牛雙喜。張?zhí)炱揭捕⒅kp喜。兩人笑瞇瞇的,樣子很緊張。

牛雙喜聽著聽著,如夢如幻,怎來的這么好的事?忙推道:“不行,不行……”

聽牛雙喜說“不行不行”,王副鎮(zhèn)長就變了臉,聲音硬硬地說:“老牛,不要說不行,干脆這樣吧:四萬九準成五萬,再給你一萬的上訪雜支??偣擦f。行了你就在這個息訪保證書上簽個字,明天到鎮(zhèn)里領(lǐng)錢。”

……

王副鎮(zhèn)長和張所長走了半天了,牛雙喜還緩不過勁來:自己是做夢呢,還是酒喝多了?

(編輯:作家網(wǎng))